春日时节多发雨水。
白天还是晴空万里,见不到片缕云彩,到了傍晚时分天色突变,狂风袭来,暴雨倾盆而下。
“主上,前方有座破庙,可做避雨!”
“让沅犀通知下去,加快速度,咱们去庙里避雨。”
这里的庙可不是后世所说的那种寺庙、道观,而是传统的巫祭傩庙。
一般情况下能修建在荒山野岭的傩庙,供奉的一般不会是先祖或者五帝正神之流,一般都是山川河流之神,甚至是不入王室与诸侯册封的野神、淫祀。
可此时天降暴雨,陆远还带着数百亲卫和数十车在洛邑购买的商品,属实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冒险往这种看着就不干净的地方钻。
“主上也真是的,咱们万人的队伍,为啥不能随他一起周游列国?这要是把辅兵、奴隶们也带上,不消片刻就能搭出一座临时营地。”
“行了,少说两句吧,带着军队游列国,亏你能想得出来,你以为天下诸侯皆是蔡、陈之流吗?”
“那多少也带点奴隶上路嘛,平时能帮咱干活,到了宋国还能大卖,何乐而不为?”
与秦开争辩的沅生忽然一愣,感受到身后有凛冽的寒意袭来。
等他回头望去,正好与陆远那冰冷的眼神对上,吓得他立马闭嘴不言,不敢再胡乱抱怨。
众所周知,他们主上是一个奇怪的人。
别人对待奴隶就算不怎么粗暴,但是也不会像自家主上这般,会对区区奴隶心生怜悯。
千百年来能从奴隶身出人头地者就那么几个,掰开手指,一只手就能数得上来,在沅生他们看来,奴隶之流就是天生愚笨,你如何去教导都难以成才的人材罢了。
陆远只是瞪了他两眼,心中却是对沅生抱有了些许意见,准备挑个时间再好好与他谈谈。
是人都会膨胀,他只是没想到最先膨胀的,就是他觉得最为机灵,脑瓜子最灵活的沅生。
一行人进了破庙,用抹了油脂和蜡的篷布,将货物盖住,然后缩在一间间破瓦漏风的庙宇中蜷缩,在倒春寒的凉意里瑟瑟发抖。
“万物生长,风绒草,起!”
鄢溪随手一挥,大把的草籽落在地上,被其催生之后化作一颗颗带着蓬松绒毛的草杆子,凭空生成。
陆远没有鄢溪那般恶趣味,放个技能还得装模作样的念叨一遍咒语。
他右手轻搓,一团火苗自指尖升起,向前一撒便化作漫天火星,点燃了绒草,也点燃了有些潮湿的木柴。
火堆升起,整个傩庙里才算是暖和了起来。
顺着火光,陆远也才堪堪发现,整个傩庙的结构十分的诡异。
这座傩庙的结构很有意思,它并非凭空而起,而是倚着一棵三人环抱粗细的大榕树而建。
正殿里屋,榕树的枝叶穿透了傩庙的屋顶,长在其外,而在庙内的树干部分,则是被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纹饰彩画,看上去像是一连串的故事连环画。
横竖枯坐在庙中无聊,暂时也没有睡意的陆远,干脆研究这些壁画,还有供桌上的傩面,探寻起其中的故事。
故事相当简单。
无非就是人生来对死亡充满了恐惧,恰好此时的神话与民俗传说中,并没有地府转世轮回,也没有十八层地狱的说法。
所以世人恐惧死亡,更恐惧死后的鬼蜮世界,同时他们又相信人死后会变成鬼。
于是乎,人们习惯性的把榕树与槐树当成死后可得安宁的地方。
而这座傩庙,实际上也就是一座鬼庙,壁画里所描述的酒池肉林,天堂一般的享乐之所,就是人们对死后世界的美好幻想,希望在自己死后,能过上不用劳作也能被美人或是帅哥环绕服侍的美好生活。
“千年以后那群和尚鼓吹的西方极乐世界,在这些古人幻想的酒池肉林里,恐怕也是小巫见大巫,稍逊风骚啊!”
陆远是看得津津有味,这壁画多有意思啊,堪比大型春宫图,黄帝内经里有的没的,什么姿势都给你画得是活灵活现。
就像不太像是画上去的,而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比如说其中有个骨瘦嶙峋的男人,在被群美环伺时居然还会露出惊恐的神情,那痛并快乐着的模样着实把陆远给逗笑了。
殊不知陆远欣赏的同时,他背上石匣子里魔剑震荡了好几下,似乎对什么东西起了反应。
他双肩与头顶燃烧的祝融火,似乎被什么存在试图摁灭,却在刚刚触及之时,仿佛被火焰灼伤,散发出缕缕焦糊味儿。
“宋国人就是如此,动不动就喜欢祭祀,有时候他们都己经把祭祀当成了一种日常的习俗。”
鄢溪作为晋国士族,平日里还能与陆远聊聊诸国的一些习俗和趣闻。
说起宋国,鄢溪总是充满了不屑与鄙夷,将宋国、郑国、楚国,并称为三大滑稽诸侯,时常挂在嘴边羞辱。
这也算是最早期的地域黑了吧。
不过宋国与郑国不同,在祭祀方面,他们做的确实是诸国之中最为频繁,最为夸张的代表。
“主上,我和你说,宋国人对于祭祀,己经陷入了魔怔之中。”
“有些时候,他们连下一顿吃什么,都要拿着骨片扔火堆里烧到裂开,来求神问卜,让堂堂黄帝、战神来回答他是吃羊肉,还是豚肉,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们也不怕先祖与神明们厌烦,为他们降下灾祸。”
是不是觉得这种频率的祭祀很夸张?
其实不然,不觉得这种祭祀的行为,和后世许多宗教的饭前祷告仪式很相似吗?
不用将其妖魔化理解,只需像理解其他宗教的祷告一样看待即可,吃饭前日常赞美某某神明。
陆远看着壁画上的故事,听着鄢溪的抱怨,以及屋外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不觉,他堂堂一个点燃了祝融神火的强大异人,居然有了些许困意。
当真是神奇。
“好了,少说几句吧,这里毕竟是宋人的国度,咱们可以不理解,但是也不要过度的去点评,保持尊重即可!”
等人回头望去,百余人的队伍己经睡下去大半。
粗神经的沅犀更是抱着一条刚刚烤熟的獐子腿,脑袋不停的点头瞌睡,却又在沉睡中被烤肉香醒,随即嚼巴几口后,又再次被困意逼到点头。
那滑稽模样,看得陆远首捂脸偷笑,只恨春秋时期没有相机,不然拍下这一幕一定很有趣。
“时间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鄢溪后退一步,双手拱礼:“主上安歇!愿您美梦!”
“你也是,但愿明早是个好天气。”
随后,两人便各自找了一处适合靠背的地方,倚在破败斑驳的墙壁上,很快便陷入了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