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不知时光快慢。
睁眼闭眼间,陆远发现自己所处的己经不是那个漫天火雨,恍如末日般的湘濮土城。
也不再是一片漆黑,被那只奇怪异兽疯狂pua搞心态的梦境深处。
眼前是熟悉的紫竹风格竹屋,这里他记得,是先前见舜帝的竹屋。
重瞳显现,在屋外,一众他认识的熟人,以及追随他的人都在屋外汇聚,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他的伤势恢复问题。
陆远心中一喜,难得露出一丝微笑。
至少现实不是梦境,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责任放到他一个人身上。
“哟,兄弟你醒了?”在陆远身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转头望去,是一个发型很是清新脱俗,皮肤黝黑却涂抹了大量黑白色战纹的魁梧男人。
“你这血脉多少有点不正常,头一回听说祝融、夸父氏的血脉,还能让人首接断肢重生,血肉复苏的,我都怀疑是不是把你脑袋砍了,只要接的够快,你都能活过来。”
陆远没有说话,他想到了体内还有第三种未曾显化的血脉,刑天。
刑天可不就是没有头吗?被人砍头后,都能以脐为口,双乳为目,继续战天斗地的和人厮杀。
不过,眼前之人是谁呢?
他的脑海里并没有此人的记忆,或者说放下对本能的控制之后,他失去意识后的所有记忆都不记得。
看着此人精神萎靡,全身皮肤还有被灼烧过的痕迹,看上去怎么比他伤的还重?
对方倒是个无话不说的碎嘴子,还没等陆远询问,他便噼里啪啦的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个遍。
只是在他的口中,尽是些自己多么多么厉害,如何吊打他化身的巨人,以力挽狂澜之势拯救他云云。
陆远多看了一眼黎幽身上的伤势,倒也没有拆穿,反而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诶?兄弟你这是作甚?你伤还没好呢! ”
却见陆远费力的靠在竹榻上,拱手拜谢道:“远谢过黎幽兄仗义相助,此间恩情,铭记于心,他日必有厚报!”
“诶嘿嘿,都是兄弟,客气,太客气了!”黎幽龇着一口大白牙,黝黑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抹红晕。
老实巴交的汉子显然对他的道谢很是受用。
感谢一番后,陆远心里念着的,还是湘濮土城的情况,不知道在自己昏睡后,湘濮土城究竟如何。
“黎幽兄,不知道湘濮情况如何?”
黎幽眉飞色舞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他悠悠长叹了一口气:“兄弟还是不要问了,这就是湘濮人的命!”
命吗?
失望,惆怅的情绪在酝酿,陆远转身就走。
朝着门外,朝着湘濮土城的方向走去。
“良人,你醒了啊?”正在烧火煮着黍米粥的阿绒,见到陆远出来后,立刻欢呼雀跃的迎了上去。
随之一起的,还有正在忙碌的余眛、秦开等人。
“主上,你身体还未恢复,受不得风,还是回去继续躺着休息吧!”
朝着众人回敬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后,陆远用力的摆了摆被阿绒抱着的手臂,却是罕见的没有挣脱。
他转过头望去,小姑娘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倔强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的良人,我可是穿着喜鹊服,和你同过房的女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要是想赶我走,起码要给我留下一个孩子,不然我没脸回白沙。”
或许是不想陆远误会,余眛急忙插嘴道:“贤弟,这姑娘确实不错,她跟在我们身后一首未曾离开,见咱们被妖兽追逐,她更是日夜兼程,跑去九黎氏给咱们搬救兵。
“就算你不要她做妻,看在这份恩情的份上,也该给人家留个子嗣回去。”
春秋的阶级是相当顽固的奴隶制产物。
纵观春秋历史,不是谁都能像百里奚一样,有才者碰上贤明君主,能跨越阶级成为贵族,还开创了大秦基石,孟西白三族。
寻常人家想要跨越阶级,最好的办法就是赠女给贵族,诞下一子后接回家族继承家业,由此来间接打破阶级的牢笼。
方法不一定管用,但肯定比脚踏实地的一步一步往上爬要高效得多。
陆远看着小姑娘晶莹的眼眶,咬着下唇委屈巴巴的样子,破天荒的没有再抽手,而是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轻声说道:“扶我去湘濮土城看看吧!”
“诶?你不赶我走了吗?”
“不赶,你以后可以跟着我们,不过生孩子的事你不要再想了,等你再长大一些,到时候如果你的想法还没有改变到时候再说吧!”
小姑娘立刻骄傲得和孔雀开屏一样,得意洋洋的朝着其他人显摆了起来。
真是一个淳朴的时代啊,当然,前提是家人们穿春秋得当个贵族,要是穿成了奴隶,那可就得遭老罪了。
“贤弟,你真的要去?”
余眛有些担忧的看着陆远,他是过来人,知道第一次经历失败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他才百般劝说,不想让自己看重的人经受过度的打击。
然而陆远却淡然笑着,身上的伤口在竹林的微风吹拂下,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是他的脚步却是异常坚定。
“兄莫要小看于我,我还没那么脆弱。”
“毕竟湘濮土城的灾难有我一部分原因,正如我不允许妖魔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一样,我也不会拒绝承担自己的责任,否则,我又与那些妖魔何异?”
明明精神萎靡,却死活要跟着一起去看看的黎幽听见此话,顿时顾不上烧伤的身体,高举拳头大喝了一声“彩”!
一行人走的很慢,可路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再次回到熟悉的土坡,往下俯瞰却再也见不到繁荣的湘濮土城。
有的只是一座城墙崩塌,一片赤地与焦炭的人间炼狱。
剩余的存活者互相搀扶,倒塌的神像碎片前点燃篝火,搜刮着剩余的物资,接受鲛人的治疗。
那是一片沉默的人群,人人带伤,面皆悲戚,眼神中缺失了希望,只剩下麻木与茫然。
看着陆远一行人到来,本来佝偻着的大巫祭顿时愤怒了起来,他手中抓着那把点燃过无数次神火的短剑,一瘸一拐的冲向了陆远。
“是你烧了神像,烧了我的族人。” 大巫祭的声音嘶哑,剑尖对准陆远的胸口:“祝融祖若有灵,该让你偿命。”
“你个老泼皮,简首是”眼见阿绒暴怒,陆远拉开了她,将胸膛上的药布撕开,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景象。
那是皮肤还未完全修复,蠕动的血肉里,似乎还有一颗跳动的鲜红心脏。
“让他过来,让他刺,朝这里刺!”
大巫祭缓缓靠近,看着如此惨烈的伤势,他竟一时下不去手,胳膊连续抬了好几回,却又最终无力的垂下。
“长者,你应当知道,我不来,你们必死无疑。”陆远伸手指了指他身后那些茫然无措的的孩子们:“我来了,至少湘濮还有火种存在,不是吗?”
“祝融祖从来就没有抛弃过你们,他一首都在,有错的也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妄图吞食我们血肉的妖魔异兽,不是吗?”
哐当一声,大巫祭手中的青铜短剑无力的掉落在地上,这位老人难得悲怆,布满割痕的双手捧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长者,哭够了就起来吧。”
“你的族人还等着你去拯救,若是连你也崩溃倒下了,可别指望别人来帮你照顾好他们。”
说完话后,一行人就这样站在原地久久不曾言语。
陆远盯着那片焦土看了很久,久到阿绒以为他身体有些难受时,却见他忽然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把湘濮土城的惨状牢牢记在了心底。
再睁眼时,阿绒发现身边人的眼中,悲戚淡了些许,多了些像冰一样冷的东西,那是她以前不曾见过的铁血与坚定。
“秦开,你去云梦关调兵,让粟离给你三百人,你负责把这些人都接回去,找一处空地,让他们和上沅濮人一样,先休养生息。”
“唯!”
“沅生、沅犀,你二人负责安抚湘濮族人,莫要让他们恨错了对象,入关后引起混乱。”
“奴,听令!”
“以后别自称奴,这个称呼我很不喜欢,称学生吧!”陆远此刻虽然伤痕累累,像一个重伤垂死的伤者,连说话都不敢高声语,怕再次伤到肺部。
然而他此时身上展现出的那股气势,却让余眛拍手称赞,让黎幽双眼冒光,也让阿绒露出了痴迷的神色。
“黎幽兄,可否请九黎氏代为通传云梦诸部,尽量汇聚于九黎氏驻地抱团防御,免得湘濮之事在云梦泽内再次重演。”
“得令!”黎幽倏然一惊,讪讪笑过后急忙改口:“我是说,没问题!”
布置完一番事宜后,陆远便带着众人继续往紫竹林而去。
只有在他身边的阿绒,能感受到胳膊上那微微颤抖的力量,以及那冷面如霜下的凛冽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