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陷在无边无际的沉眠里,意识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棉絮,浑浑噩噩分不清上下。
西周是彻底的虚无,没有光,没有声,连自己的呼吸都像被混沌吞了去。
他仿佛变回了未降生的模样,漂浮在鸿蒙之初的雾里,过去的厮杀、血脉的灼热都褪成了模糊的影子,只剩下一片温柔又空洞的宁静。
‘我这是在梦里吗?’
陆远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余眛给他的那一碗肉羹。
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余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动机是什么,自己拒绝他招揽的话术没毛病吧?人家看上去不是挺认可的吗?为什么又要给自己下药呢?
总不能是馋他身子,有龙阳之好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漆黑的世界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强光涌入,刺得他在梦中都忍不住眯上了眼睛。
光华消散后,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西周大地干涸,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不见一丁点绿意,大地上布满裂痕,就像是龟裂后乌龟的背甲,犹如破碎的镜面。
陆远的视角更是离奇,居高临下,总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首觉告诉他地上的土堆是一座座小山,绵延不绝的溪流其实是一条条大河,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参天的巨人。
还没等他继续寻找更多的参照物,一股极热的暑意己经让他汗如雨下,心烦意乱。
这具身体好像并不完全受他控制,双腿开始快速迈动,一个大跨步就能轻松翻越数座高山,一脚猛踏便能震裂干涸的河床。
陆远不知道巨人有多高,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五岳,或是那绵延的太行王屋才能阻挡他的脚步。
巨人的奔跑并非毫无章法,他似乎是在追逐着某个东西。
一开始陆远的注意力正在脚下,怕自己不小心踩到深坑,或是被障碍物给绊倒,又或者不小心把什么城镇当成了减速带,酿下大错。
等浑身的气力,随着在燥热中奔跑而越发虚弱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头顶上方,有一颗散发着高温的橙黄色火球,正在快速移动。
“那是太阳?太阳怎么还会拐弯?还会自己跑路?”
陆远懵了,合着自己在梦里变成巨人,是在追逐太阳?
紧接着他又迅速反应了过来,这特么不对劲啊,巨人逐日,这不是夸父的故事吗?
他虽然不熟悉历史,但是小时候读书学过的课文,华夏家喻户晓的神话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自己为何会梦到自己变成了夸父?是因为那一碗狌狌肉做成的肉羹吗?
食之善走,就特么这么个善走法?
如果只是梦到也就罢了,陆远觉得这个梦境有些真实得可怕,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奔跑时气喘如牛的疲惫是真实的,就连太阳普照大地,晒得他浑身发烫的炙热感都是那般真实。
“呼,呼,不行,停下来,再跑下去会死的!”
陆远记得,在夸父逐日的故事里,最后夸父是活生生被累死的,手杖化作桃林,身体变成了山川河流,融于自然之中。
他可不敢保证,在梦里要是把自己跑到累死,现实会不会跟着一起死去。
就算不会死,这种像是参加长跑,活生生要把人跑断气的感受,也让他格外难受,完全没有体验的兴趣。
“呼呼不行了,快停下来,我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这副身体都不知道突破了多少极限,唤醒了多少的第二次呼吸,可是
他真的太渴了,也太累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跑死自己的时候,突然,陆远感觉身体又一次产生了异变。
先是自己慢慢开始驯服的血脉火焰,在这具干枯的身体里燃起烈火,将巨人化作火人,冲天的热浪让天空中的太阳都忍不住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随后他感觉自己视线开始产生了变化,在原本的视觉世界里,自己似乎看到了第二幅画面,自己仰头看天空时,始终有一个机位对准前方,左右扫视着周遭的环境。
“这个视角是”
陆远低头,惊愕的发现,这副赤裸上身的健硕身躯,在胸腹位置居然出现了一副人脸。
“以脐为口,双乳为目?”陆远有些头晕目眩,震惊的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这特么不就是刑天?”
“这具身体是我吗?还是梦到了别人?又是刑天又是夸父的,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像这个说法还不太对,他浑身冒出的火焰,似乎还代表着祝融。
身体异变后,巨人的喉咙发出阵阵低咆,速度更快了几分,只是神智似乎在随着这种异变而逐渐丧失。
陆远能感受到身体里有种极致的痛苦涌了上来,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剧烈疼痛,仿佛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颤抖,每一根骨头都在碎裂重组。
强大的痛苦让他轰然倒地,在大片化作火海的枯木林里挣扎翻滚,发出阵阵低咆。
陆远也不知道自己倒地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吃块肉都要遭受如此折磨。
他现在痛的想死,很想一头撞在不远处那通天入云的石柱上,不管是撞死还是昏迷过去,都不想再体验这种几欲让人癫狂的疼痛。
“坚持住,不要晕过去,坚持住你才能获得先祖的馈赠!”
是谁在说话?
陆远一怔,以为是在幻听,但是心底深处,他确实能感受到一个温柔的女声,那丝丝细语宛如春风拂面,不停的抚摸着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化解他的每一寸痛苦。
他不知道这道声音是谁,或者说他也无暇分心去关注是谁。
渐渐的,陆远放弃了求死的心,在疼痛中逐渐麻木,逐渐适应,逐渐融合。
混沌不知岁月。
陆远再次睁眼之时,入目之处依旧是昏迷前所处的吴军营帐。
在他身边,余眛己不在此地,只有两名着甲的兵士坐在案几前说笑。
“水!我要水!”
听到呼唤,两名兵士回头,发现是陆远醒了过来,立刻惊喜的围了上来。
“太好了,陆将军终于醒了,我去打水,魁,你去通知公子。”
或许是自己对清水的渴望过于强烈,陆远刚刚接过陶碗,陶碗就被他不经意间的抓握碎成了一堆陶片。
看着他捧着陶片,贪婪的汲取水分的样子,兵士挠了挠头,换用爵器舀了一爵清水给他解渴。
陆远再次接过,可他似乎对自己的力量有些陌生,刚刚触碰,青铜材质的爵器就被捏成了铜球,抓握得没了形状。
“水,给我水,我要喝水!把水桶给我搬过来!”
“对,放在地上,不要碰我,我自己能喝。”
在兵士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陆远将头埋进了水桶,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清水。
不一会儿,他便如鲸吸牛饮一般将一桶清水尽数喝干。
“再来一桶,不,你带我去水房,我自己喝!!”
“啊?还喝?”兵士看着陆远凶狠的眼神,识趣的拱手而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