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的反应之所以如此激烈,是因为李向阳草图中所展现的电力电子控制理念,在这个时代实在过于超前。
他并不知道,在李向阳所知的另一个时空里,这些原理都是课本里的基础知识。
而且,世界上第一台靠电力驱动的道路车辆,早在19世纪30年代就已经出现。
1832年至1839年间,苏格兰商人罗伯特·安德森便发明了首台原始电动车,它使用了不可充电的原电池来提供电能。
甚至在美国,一直到20世纪初,电动车在汽车市场还占据着相当高的比例。
后来,随着内燃机技术的飞速发展和石油工业的崛起,加之福特、法拉利、奔驰等厂商在赛车比赛中的推动,电动车才逐渐式微。
对于韩老的质问,李向阳如实回答:
“韩老,这些主要是根据项目实际须求,反复琢磨和计算出来的,也参考了一些能接触到的国外技术动态。”
“不可能!”韩老断言,他指着图纸上几个关键部位,
“这几个巧妙的消振和过流保护设计,还有这个驱动级的优化,绝对不是简单参考就能想出来的!”
“这思路,这解决问题的角度……简直……简直……”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还是从包里掏出一颗药吃下,深呼吸了几口才冷静下来。
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向阳,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
“小伙子,陪我走走,参观参观厂子吧。”
韩老也不管剩下的几人,只是盯着李向阳等他的回应,连一同跟过来的警卫员也被他示意留在原地。
张四海站得不远,可以说很近,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马上遣散研究小组的人员。
他对着李向阳疯狂眨巴眼,还偏了两下头,暗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向阳点点头。就算张四海不暗示,他也不会放过和领域大拿独处的机会。
韩老被李向阳带着在厂区里慢慢走。
本该热闹的厂区,此时不见半个人影。
李向阳还是比较紧张,就算在前世,他也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物。
韩老一直走在他身边,也不说话,不知在思考什么。
两人一路走到了活动操场上,开始围着跑道走圈。
在李向阳陪着走了两圈之后,韩老终于开口了。
“我就叫你小李吧。”带着一丝追忆,
“你那个控制器的思路,肯定不是凭空来的。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李向阳心中诧异,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老专家见多识广,瞒不住也正常,只能半真半假地解释:
“韩老,不瞒您说,这东西我都是在脑子里假设出来,再画在纸上的。”
“我就想,能不能通过电路仿真机械离心调速器,通过飞锤离心变化来调节转速。”
“把电机转速当作离心力,用晶体管作为油门,通过负反馈形成一个电子闭环,再加之一些安全阀,缓冲电流。”
“你假设出来的东西,解决了我当年带团队都没有完全攻克的难题。”
“唉,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李向阳察觉到这位老专家情绪有些低落,没有接话。
韩老也不等他,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六十年代初,我们在搞一项小型特种船舶的动力项目,内核就是想用电力推进,但问题一大堆:系统发热严重、控制信号紊乱、动态响应总是慢半拍,还极不稳定。”
韩老的语气带着深深的不甘:
“我们卡在控制器上,迟迟无法突破。后来项目下马,团队解散,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疙瘩。”
“我原以为,只有国外才能研究出可行的方案,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在这山沟里看到了答案。”
这话说完,韩老停下脚步,李向阳也跟着停下。
他直勾勾地看着李向阳,连背都挺直了几分,抬起右手拍在了李向阳的肩上,力道根本不象一个老年人。
“年轻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
李向阳摇头。
他可不觉得只见一面的老人就会和自己交心交底。
韩老放下了手,脸上带着凝重说道:
“如果不是猛小子亲自作保,单凭这张图纸,我第一反应就是把你当间谍抓起来了。”
李向阳听见这话,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怀疑成间谍。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时代开放前期,军工和尖端技术领域的保密严格到近乎残酷。
象他这样一个农村娃的背景,拿出远超时代的技术构想,被怀疑几乎是必然的。
而且韩老是专精领域的大佬,不是厂里那些做鞭炮的老工人,能简单糊弄过去的。
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语气坚定地回答:
“韩老,我想说的是,我李向阳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爹娘都为祖国撒过血、流过泪,根正苗红。”
“我所有的想法,都是为了咱们的祖国和厂子,我不可能是间谍。”
他眼神里的坦荡和情绪,比任何赌咒发誓都更有力。
韩老审视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样的对峙,让空气都凝固了几分,操场上的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终于,韩老眼中的锐利渐渐化开,吐出一口气来,身躯也松弛下来。
“我信。老头儿先给你道个歉。”韩老说着就微微躬身。
李向阳没有躲避,诚恳地接受。这是为了他的父母,他的理想,他问心无愧。
紧接着,韩老继续说道:
“我不是信焦猛,我信我这双老眼,信你眼神里的东西。”他指了指李向阳的心口,
“这份心,是装不出来的。”
他转过身,背着手,继续沿着跑道缓步前行。李向阳也调整好情绪,连忙跟上。
“小李啊,你别怪我刚才说的话。”韩老的语气变了,如同长辈一般,
“我们这代人,是从积贫积弱、挨打受欺负的年代过来的。”
“亲眼见过别人糟践我们的山河,亲身经历过技术落后就要挨打的滋味。”
“咱们啊,能走到今天,太难了……每一分技术的积累,都浸透着血汗,也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战线。”
李向阳默默听着,内心受到极大的触动。
他知道国家后续的腾飞,但此刻,他更能真切感受到这份沉重。
这是一个百废待兴又充满希望的年代,也是对外部世界充满警剔、对内部隐患极度敏感的年代。
像韩老这样的老一辈科技工作者,他们的忧患意识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们对国家的情感深沉、质朴,绝不允许外部势力觊觎半分。
他们渴望人才,渴望技术突破,但又本能地对任何异常保持最高警剔。
李向阳想着这些,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在这山沟里小打小闹没问题,真要出去了,还得需要一个站得住的身份才行。
他思索过后,回应韩老的话:
“您的警剔是应该的,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解决问题,没想过这想法本身可能带来的误会。”
韩老现在反倒特别和蔼地摆了摆手:
“不,你做得对。”
“搞技术,有时候就得有一股闯劲。我当年就是太拘谨,条条框框太多,错过不少机会。”
韩老停下脚步,朝着大仓库的方向指了指,表示可以回去了:
“走吧,回去看看。我尽量把你这个‘假设’给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