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业被指着鼻子骂,非但不恼,反而笑了出来,双手一摊,脸上挂着混不吝的得意:
“骂,随便骂,焦勇,等李向阳他们进来局子定了性,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也就空了”
他笃信李向阳这等小民绝无翻身的可能,焦勇虽然背景和自己差不多,但证据确凿,又有自己的实名举报,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焦勇的突然爆发,让原本混乱的人群都把目光移了过来。
然而,焦勇并没有继续咒骂,反而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稳住情绪,朝着吴瑞和秦雪松的方向看去,眼神不象一个小青工看见大领导的神情。
他上前两步,在距离两位领导三四步远的地方站定,鞠了一躬90°的躬。
“两位领导,我叫焦勇,是东风小组的成员,也是厂里的青工。”
吴瑞和秦雪松的目光落在这个突然站出来的年轻人身上。
两人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神里透出明显的不悦。
一个小小的青工,在这种严肃的调查场合下,简直目无纪律,不知所谓。
秦雪松打量着焦勇,就象是在看一个愣头青。
他内心下意识的掠过一个称谓,随即打住:连孙家的公子都被敢骂,这厂里的青工都这么没大没小了吗?
再看焦勇,他此刻的气场居然和两位久居高位的领导不相上下,连周围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度。
孙建业感受这种变化,嘴角更得意了:
“你终于忍不住要跳出来了,老爹,你真的感谢我啊。”
秦雪松终于开口了,他目光盯在焦勇身上:
“焦勇同志,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既然你也是参与者之一,那么也一同回去配合一下调查吧。”
他转向那两名站在一旁的民警,厉声喝道:
“还等什么,把涉案人员都带回去。”
两名民警可不惯着他,直接就瞪了回去,看向宋世明,等他的指示。
出乎意料的是,宋世明这次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反而象卸下了什么重担,肩膀一松。
转头看向其他地方,摆明了,‘你们听领导的,我不插手’的态度。
两名民警也无所谓了,拷向焦勇,孙建业脸上也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我可以走,两位领导,跟你们走之前,有件事必须说明白。”
焦勇双手闭拢,抬在半空中,没有阻拦民警的动作。
“家父,焦洪涛。”
这轻飘飘地五个字,在人群中炸开,工人们不知所以,对面几人可清清楚楚。
吴瑞的反应最快,几乎在焦勇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那即将合拢的手铐,阻止了它锁死的动作。
“先别急,了解清楚也不迟。”
吴瑞的语调居然还带上了一点牵强的温和,丝毫没有刚刚不苟的样子。
旁边的秦雪松慢了半拍,但脸上的血色也褪下去不少。
直接合上还在记录的笔记,再看向焦勇时,眼里满是惊疑。
“糟了,上当了!”
一个不约而同的念头,窜上吴瑞和秦雪松的心头。
这小小的三线军工厂,怎么会同时藏着两位‘卧龙凤雏?’
一个孙建业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倒好,又出来了一个焦洪涛的儿子。
那可是在天宫都能说的上话的人,甚至在某个关键领域占据上风的人物。
孙焦两家背后的角力,在某个圈层早已不是秘密,早就听闻这这次浪潮的背后就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两人原本以为只是处理一个工人盗取公物的简单案子,没想到踏进了如此凶险的旋涡。
带走孙建业举报的人,那就等于打了焦洪涛的脸,站在孙家这一边了。
可不处理,孙建业这边实名举报,表明证据确凿,岂不是又得罪了孙家。
两位来自省工办的领导,此刻只觉得后颈发凉,心里叫苦不迭。
每次开会自己的上司都再三强调,要秉公处理,不要站队,就怕卷入进去,没想到,真让他俩给碰上了。
这分明就是被当枪使,一头撞进了神仙打架的局里
这小小的向红机械厂,水也太深了!
吴瑞按着手铐的手没松开,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尽管笑容底下全是满满的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领导的威严,但焦勇却先开口了。
“领导,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我明白,法大于情,我只是想请你们再等一等,等张四海张厂长回来再开始审理,也好让我们给工人们一个交代。”
听见焦勇给台阶下了,吴瑞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松开手铐,再次板起脸,秦雪松也不再记录。
“焦勇同志,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得意的孙建业,又看了看李向阳和陈天磊,才开口道:
“鉴于目前情况的特殊性,你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
“我们可以暂时不对涉案人员做强制措施。”
“但是,在张厂长回来以前,所谓的东方小组人员,不得离开宿舍,其他人,散了!”
他没有把话说死,留下了回旋的馀地,既下了台阶,也没有放弃原则。
“谢谢领导理解。”焦勇想躬身致谢,却被吴瑞一只手托住。
李向阳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波涛汹涌。
他一直知道焦勇有点背景,没想到来头这么大,大到能让领导直接反转态度。
他一方面感激焦勇的出手相助,一方面又觉得五味陈杂,听孙建业的话语,焦勇似乎对他另有所图。
宋世明这次反应很快,立刻安排民警,开始疏散工人,督促他们散开。
人群在议论纷纷中散去。
宋世明走到李向阳身边,压低声音提醒:
“向阳,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说,到时候别隐瞒,也别乱扛责任,等你四海叔来解决,明白吗?”
李向阳点头,有些不安的看着陈天磊,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被宋世明带离测试场,陈天磊被送回家属院,专人看管。
孙建业则跟着吴瑞和秦雪松去到招待所,表示害怕焦勇伤害证人。
喧闹的测试场终于清静了下来,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吴瑞和秦雪松,在招待所默契地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避开了所有人。
秦雪松从口袋摸出烟盒,抖出两根,递给吴瑞一支,自己叼上一根,两人深深吸了一口,平复着心情。
“老吴,你怎么知道那小子的家父是焦洪涛的,这年头,冒充高干子弟的可不是没有。”
吴瑞一个过肺,哼了一声:
“老秦,你说得对,我没办法证明他是真的。”
“但是,我也没办法证明他是假的,在这种节骨眼上,他敢当着这么多人面,尤其是孙建业的面喊出来,你敢赌吗?”
秦雪松沉默了,抖了抖烟灰,心里想着:‘是啊,赌不起。’
吴瑞继续分析,象是在说服秦雪松,也象是在理顺自己的思路:
“孙家和焦家的事,就是个雷区,咱们今天要是真把焦勇也铐走了,事情捅上去,不管最后真假,咱们俩基本就到头了。为了一个证据存疑的案子,真不值得。”
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
“再说了,等一天也不见得是坏事。”
“张四海去省里开会,算算日子,最晚后天也该回来了。”
“等他回来,人是他的,厂子是他的,怎么处理,让他先去头疼。”
“咱们把情况跟他一交,是抓是放,让他去权衡,去请示。”
“先把球踢出去,把自己摘出来,比什么都强。”
秦雪松听完,长长地唉了一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儿。”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这向红厂,比省里还复杂。”
吴瑞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行了,老秦,想开点。咱们啊,保住自己,平安把这年过了,比啥都强,剩下的,等张四海回来再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定:明哲保身,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