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磊的手很稳。
火药浆在他控制的铜筛下,颗粒细密均匀。
“低温烘干,温度不能超过四十度,派人轮流守着,寸步不能离。”陈天磊将最后一点浆糊刮干净,整个人看的出来很疲惫。
“向阳,你安排好人,我要休息了,老骨头遭不住了。”
“明白,师傅。”
李向阳点头,这一步的过程他也十分清楚,只要温度一旦失控,或者混入火星,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厂子里还有易燃易爆物品。
烘干的设备很简陋,就是一个架在砖石的大铁板,下面用柴火持续供热,四周用挡板围起来,防止被风直接吹倒。
他不敢假手他人,只安排了焦勇和自己轮换值守,连欧阳春兰主动请缨都被他拒绝了。
时间在夜色中缓慢流逝,天色由昏黄变为墨色,又渐渐透出黎明的青灰。
李向阳守在前半夜,时不时用手背试探铁板的温度,用干布吸掉边缘的水汽,不敢有丝毫松懈。
下半夜在焦勇的一再要求下,他才回去休息,临走前,他也是千叮万嘱。
终于在长达三十个小时的烘干,第一批复合火药颗粒成功达到了理想的状态。
陈天磊被请了过来,他捏起一小撮,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给出了评价:
“颗粒均匀,硬度适中,捏在指尖有轻微的沙粒感。”
“要是再烤一下会更好,不过现在也能用。”
“成了,真成了!”焦勇顶着一对黑眼圈,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身体差点没有站稳,好在被一旁的邢鸿扶住。
主要是李向阳来换他的时候,他死活都不走,非得要看着这东西成功。
这小插曲倒是让气氛活跃了不少,欧阳春兰立刻上前,用采样勺收取不同局域的样本,准备详细记录数据。
李向阳和陈天磊对视一眼点点头,随即下达指令:
“现在,装填试制。”
工作台前,气氛庄重的象是在进行一次神圣的仪式。
他们没有选择焦勇组制作的飞机大炮模具,因为装药太多,数据不会太正确。
李向阳亲自选择了欧阳春兰组复制的一串市面上的小鞭,他将定量的复合火药颗粒灌入纸筒,插入快引,再用黏土片封口,最后在上面写上‘向红’二字。
整个过程,安静万分,数十人盯着这个决定未来的动作。
李向阳将火药压实,把它放在掌心,那小小的一串鞭炮,此刻重若千钧。
“去测试场。”李向阳出声。
他率先一步,众人让出一条道路,紧跟其后。
测试场的沙包后,再次聚拢了所有人。
陈天磊站在最前方,背着手,手指却在背后打绞。
许多看没有参与的工人,也围了过来,踮着脚张望。
李向阳将那一串小鞭放在石头上,回头看了一眼众人。
焦勇攥着拳头有些兴奋,欧阳春兰拿着笔记本,眼神专注。
李向阳转身,蹲下,打开打火机。
煤油黄蓝火焰燃起,点燃了快引线的头部,一瞬间,引线以稳定而迅捷的速度燃烧起来。
发出‘嘶嘶’声,白色的烟道轨迹笔直向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
火光没入纸筒的瞬间——
‘噼啪!噼啪!
一连串密集的爆鸣声响起,声音干脆利落,每个炸点都带有强劲的能量。
红色的纸屑被冲击力扯碎,弹向四周的人群,穿着工服都能感受到触感。
李向阳站在那儿,任由碎纸屑打在脸上,看着那串不到五秒就炸完的小鞭,他知道成功了。
这,就是他记忆里过年时的鞭炮声,响亮,连贯,一点都不含糊,听着就提气,闻着就有年味儿的鞭炮。
成了!他们真的做出来了。
没有哑火,没有闷屁。
短暂的寂静之后,工人的欢呼声比刚刚的炮声还要响。
“响了,真的响了。”焦勇第一个蹦起来,想转身抱一个人,发现是欧阳春兰,又只能缩回去拍手。
欧阳春兰飞快地记录着,嘴角也向上弯起。
陈天磊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他上前,轻轻拍了拍李向阳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向阳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力道,看着欢呼的众人,眼框有些发热。
但他迅速压下情绪,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些碎纸片检查。
“欧阳,做好记录。”
“爆炸充分,纸张碎裂均匀,火药燃烧完全,能量释放高效。”
“我们成功了!”最后三字,声音突然拔高。
欧阳春兰也快速的将这些记录下来,为下一次做准备。
“这只是开始。”李向阳继续大声说道,压过众人的欢呼。
“小鞭成功了,接下来,测试二踢脚,测试我们的喀秋莎,测试所有型号。”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我们要尽可能的做好产品,去城里售卖,让大家过上好年。”
“没有物料了就说,一切我来想办法。”
然而,就在这充满希望的时刻,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车间门口传来。
“还物料?抓你的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居然是孙建业,他并非一个人。
宋世明也在,身旁还站着两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孙建业的样子十分狼狈,身上的工装沾满了泥点子,裤脚从膝盖往下全都湿透了,解放鞋更是糊满了黄泥。
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脑门上,脸上还有几道被树枝刮破的血痕,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宋世明要开口解释,但被其中一人阻止。
两人都板着脸,神色严肃,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李向阳身上,气势逼人。
孙建业指着李向阳,声音尖利:
“吴叔,秦叔,就是他,他就是李向阳,还有陈天磊,他们俩私自撬开厂区封存的库房,偷盗军工原料。”
被他称为吴叔的中年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旁边那位拿着笔记本的秦叔,也微微侧头,瞥了孙建业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淡。
“孙建业同志,在工作场合,请称呼职务。”
吴瑞开口,语气带着疏离,划清界限。
他语气里的不满是个人都能听的出来,明显孙建业这种急于攀关系的模样,让他们有些反感。
要不是被打过招呼,他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青工的举报,就亲自跑到这山沟里的厂子来,而且还是这种年关将近,工作繁重的时候,
这小子真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