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县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黑风寨被连根拔起的消息,象是插上了翅膀,短短一天之内,就飞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最初,人们只是震惊于县尉周武的雷霆手段,以及杨家那深藏不露的骇人实力。
五十名族兵,配合官府,竟能正面攻破盘踞多年的匪巢,阵斩炼脏境寨主何峰。
这份战绩,足以让清江县任何一个势力重新估量“杨家”这两个字的分量。
然而,当更多的细节从那些参与了剿匪的官兵口中,或明或暗地流传出来时,整个舆论的风向,开始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偏转。
“听说了吗?杨家那商队,根本不是普通的劫道,是有人买凶杀人!”
“谁这么大胆?”
“还能有谁?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杨氏药铺一开,谁家生意最惨淡?”
县城南门的一家茶馆里,几个行商打扮的男人压低了嗓门,交头接耳。
“你是说……李家?”一个商人惊得差点打翻了茶杯。
“嘘!小声点!”另一个商人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四下张望,“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听说,官兵在黑风寨的库房里,找到了杨家被劫的全部货物,分毫未动。你说,要是普通的山匪,抢了东西会不分吗?会不销赃吗?象是专门替谁存着一样。”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在场的茶客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竖起了耳朵,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惊疑。
勾结山匪,劫掠商队,屠杀护卫。
这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让一个家族万劫不复。
“不会吧……李家好歹也是咱们清江县有头有脸的九品世家,怎么会干这种事?”有人表示不信。
“有头有脸?”先前那商人冷笑一声,“以前我还信,可你看看这几个月李家都干了些什么?先是想强收杨氏药铺的市面钱,不成。后来又被爆出在黑市卖假药栽赃,也不成。现在狗急跳墙,干出这种事,有什么奇怪的?”
“这么说来……杨家真是够冤的,也是够硬的!死了四十个兄弟,转头就联合官府把匪窝给端了,这口气,硬是出了!”
“何止是硬!这是有脑子!你们想,杨家为什么不自己去报仇,非要拉上县尉大人?人家这是占着一个‘理’字!我们是受害者,我们是配合官府剿匪,名正言顺!你再看看李家,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一时间,茶馆里议论纷纷。
同情杨家遭遇的,钦佩杨家手段的,唾弃李家行径的,不一而足。
相似的对话,在清江县的酒楼、商铺、街头巷尾,不断上演。
流言,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
它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足够引人遐想的故事,和一张张喜欢传播故事的嘴。
……
李家府邸。
“砰!”
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李家家主李正堂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指着跪在堂下的管家,破口大骂,“我花了一万两银子!不是让你们去给杨家送功劳的!”
管家吓得浑身发抖,头都不敢抬。
“家主,这……这不能怪我们啊。谁能想到,杨天凌那厮竟然能请动县尉周武,还……还亲自带人摸进了山寨……”
“闭嘴!”李正堂一脚踹了过去。
二长老李元德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象李正堂那样暴怒,但紧握着扶手的指节,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元德沙哑地开口,“外面的流言,你们都听到了?”
李正堂喘着粗气,恨声道:“一群刁民,胡说八道!我们和黑风寨的事,做得天衣无缝,他们有什么证据?”
“他们不需要证据!”李元德猛地一拍扶手,“杨天凌也不需要证据!他只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们干的,就够了!”
这就是阳谋的可怕之处。
杨天凌从头到尾,都没有站出来指控李家一个字。
他只是作为一个受害者,愤怒地复仇,然后高调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剩下的,清江县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会帮他把故事补完。
“那……那我们怎么办?派人出去解释?”李正堂有些慌了。
“解释?你现在派人出去说你没干,谁信?恐怕只会越描越黑!”李元德闭上眼,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们就象是掉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越缠越紧。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家主!不好了!”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李正堂正在气头上,怒吼道。
那下人颤斗着说:“赵……赵家派人传话,说……说我们和他们合伙的城西那片布庄生意,他们……他们不干了!”
什么?
李正堂如遭雷击。
那片布庄生意,是李家每年近三成的收入来源!赵家说不干就不干了?
“为什么!”
“赵家管事说……说他们赵家是正经生意人,不想和……和声名狼借的人合作……”
“混帐!”李正堂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没过多久,又一个下人跑了进来,神色比上一个还要惊恐。
“家主!王家……王家派人来退婚了!”
“退婚?”李元德猛地睁开眼。
“是……是三少爷和王家二小姐的婚事……王家说,说我们李家家风不正,恐……恐怕会带坏了他们家小姐……”
“噗!”
李正堂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家主!”
整个李家府邸,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
柳溪村,杨家。
新修葺的祠堂内,杨天凌带着杨鸿宇和杨鸿文,给那四十个新立的牌位,上了三炷香。
烟气袅袅,两个少年人的脸上,没有了前两日的激动与悲愤,多了一份沉淀。
“父亲,我今天去药铺,听见外面都传遍了。”十二岁的杨鸿文轻声开口,“赵家和王家,都和李家划清界限了。”
十五岁的杨鸿宇手持长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剿匪一战,他亲手杀了三个炼筋境头目,浴血搏杀,让他迅速成熟起来。可这两天发生的事,却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让他感到震撼。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杨天凌看着那些牌位,缓缓开口,“我们死了四十个兄弟,这笔血债,不能只用李家几十个人的命来偿还。我要他李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转过身,看着两个儿子。
“鸿宇,你现在还觉得,提着枪杀上李家是最好的办法吗?”
杨鸿宇低下头,握着枪杆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孩儿……愚钝。”
“不,你没有错。杨家的男儿,有血性是好事。”杨天凌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一个合格的执掌者,不仅要有狮子的勇猛,更要有狐狸的智慧。”
他看向杨鸿文:“商场如战场,李家这艘船要沉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明白吗?”
杨鸿文的眼睛亮了起来:“孩儿明白!李家信誉扫地,必然出现资金周转的困难。我们可以趁机连络那些以前依附李家的小商铺,并且……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低价收购李家抛售的产业了!”
“孺子可教。”杨天凌满意地点头。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快步走了进来,神色间带着一丝古怪。
“家主!”
“何事?”
那护卫躬身道:“赵家和王家的管事,一同前来拜访,人已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