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0年12月19日，星期三。农历冬月初三。
宜开市、交易、立券；忌焦虑、上火、心梗。
对于西十万清源百姓来说，黄历上没写的禁忌才是最重要的：忌股票不涨！
清晨五点，天还没亮，清源县却己经醒了。
"叮铃铃——"
县委总机的小王顶着黑眼圈，有气无力地拿起话筒。
"喂，西河沟公社啊没消息，上海那边还没开门呢有了肯定通知，喇叭会喊，等着吧。"
挂掉电话，小王对旁边的同事嘟囔:"第38个了这才几点?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催啊!"
与此同时，县机械厂、纺织厂、化肥厂几乎所有工厂的大门口，都贴出了大同小异的通知:
"因今日全县有重大经济活动，经厂办研究决定，放假一天。祝大家财源广进。"
落款都是"深明大义"的厂领导。
其实不放也不行，工人们心思早飞到了上海滩，厂长们一琢磨，干脆顺水推舟，还能落个好名声。
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门歇业——不是老板不想开张，是开了也没顾客。
早上七八点钟，各公社、各街道的大喇叭底下，己经乌泱泱地聚满了人。
“咋还没响呢？”
“说是九点半开盘，上海那边有时差没？”
“有个屁时差！都在国内！”
“我心慌得厉害，早饭都没吃下去”
“谁不是呢！我家那口子一宿没睡，净在床上烙饼了！”
类似的情景出现在全县每一个有喇叭的地方。
县委大院。
各个办公室的人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借口上厕所、打热水，溜达到能听见县委大院喇叭的地方竖着耳朵听。
“老李，”
赵县长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几点了？”
李主任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县长，刚八点半。交易所九点半才开市。”（实际开市时间为11点，为服务剧情调整了时间）
“我知道！”
赵县长烦躁地挥挥手，“我就是就是问问。”
“县长，您也别太担心。”
李主任弱弱地安慰，“苏文他他虽然路子野，但大事上好像还没掉过链子”
“没掉过链子？是没掉，都把链子甩我脸上了！还带着电火花的那种！”
赵县长说完，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正说着，秘书敲门进来，声音发虚，“县长，柳市长办公室又来电话问了”
“怎么说？”赵县长赶紧问道。
秘书表情古怪，“就问问咱们县今天情况怎么样？群众情绪稳不稳定？”
“我说群众情绪很高涨，都在自发学习国家金融政策。”
赵县长：“”
他觉得自己离心肌梗死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目光看向桌上那张皱巴巴的《沪上经济日报》，看着上面那句"12月19日，股价必涨!我说的!"，落款还明晃晃印着他的大名，他就恨不得跑到上海去掐死苏文。
苏文你个王八蛋！
你说你吹牛逼就吹牛逼，带上我干嘛啊?
临了还要坑我一把！
赵县长喃喃自语，“万一万一今天跌了，我这脸往哪儿搁?不，脸不重要了，全县百姓不得生吞了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前所未有的缓慢。
九点整。
“叮铃铃——！”
电话铃猛地炸响，赵县长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抓起电话：“喂？！上海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是广播站小王，气儿都没喘匀：“县长！苏、苏总电话！说九点半开盘，现在先试试线路通不通！”
就这？
赵县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让他少整这些没用的！有价格了第一时间报过来！第一时间！”
啪地挂了电话，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口，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几乎同时，全县大大小小的喇叭“滋啦”一声响了。
“喂！喂！清源县的父老乡亲们！这里是县广播站！上海股市即将开盘，线路测试，线路测试！等待最新消息！”
喇叭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一阵骚动。
“哎呦俺的娘嘞！”
西河沟村的李老蔫一拍大腿，“还没开盘呢，你这嗷一嗓子，差点给俺吓出病来出来！”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这新来的广播员咋咋呼呼的，等消息就是了，测试个啥劲儿嘛
“哎呀妈呀，这心给你提溜的”
“县长都在报纸上保证涨了，安心等着吧！”
九点二十五分，喇叭再次响起：“开盘进入最后五分钟倒计时！重复，最后五分钟！”
这一刻，清源县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没有说话，眼巴巴望着那些黑色的喇叭。
县长办公室里，赵县长开始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祈祷还是在咒骂苏文。
度秒如年。
同一时间，上海，静安证券业务部附近的一家小杂货店。
苏文花了五倍价钱，包下了杂货店那部公用电话一整天。
他坐在小店门口的马扎上，看似平静地吃着东西。
刘富贵和王学勤、张铁柱等人，一大早就挤进了开业现场。
“报——！”
苏文正心神不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看着刘富贵，没好气道：“报你个头！啥情况了？”
刘富贵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苏总！锣响了！开始了！”
苏文“噌”地站起来：“具体点数呢？老王学勤记下来没有？”
“记了记了！！”刘富贵拿出一张纸条。
“这”
苏文皱了皱眉，走到杂货店，拿起电话听筒。
守在广播站的通讯员小王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电话：“喂！上海吗？怎么样？！”
“我是苏文！”
电话那头传来苏文平静的声音，“刚开盘”
一分钟两分钟
怎么回事？怎么没动静？
赵县长看了下时间，忍不住抓起电话打到广播站，“什么情况？！上海有消息了没？”
“县长，苏总说说刚开盘”
“然后呢？！涨了没有？！说话啊！”
“苏总说，交易交易清淡，价格价格不太明朗！”
“不明朗？？！”
赵县长猛地提高嗓门，“不明朗是什么意思？！是涨是跌你他妈说清楚啊！”
“就是没怎么动”
“没怎么动？！”
赵县长一股邪火往上冒，没动个屁！没动就要闹出动静！闹动静就是要命！
“让广播员广播，就说交易平稳！让大家稍安勿躁！”
说完，赵县长砰地挂了电话。
各乡镇的喇叭里终于传来消息：“最新播报，上海股市正常开市，交易平稳。”
平稳？
聚集的人群面面相觑。
“平稳是啥意思？”人们互相询问。
“就是没涨没跌？”
“没涨没跌？那俺们这一天提心吊胆的图个啥？”有人不乐意了。
“唉，这心刚提起来，又给撂半道儿上了，更难受了！”
9:40，第二次广播。 依旧是“交易平稳，价格平稳”。
9:50，第三次广播。 还是那句让人心烦意乱的“平稳”。
10:30，县广播站的喇叭再次响起，通讯员小王的声音己经带上了明显的紧张和疲惫。
“最新播报，上海股市…交易持续平稳，请广大群众保持耐心，耐心等待”
“平稳！又是平稳！这平稳他妈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西河沟村的李老蔫终于忍不住，冲着喇叭吼了一嗓子，引得周围人群一阵骚动。
“不是说肯定涨吗？赵县长报纸上白纸黑字说的！”
“会不会有啥问题啊？”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立刻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呸！乌鸦嘴！苏总带着全县的钱去的，能有问题？”
“可这心里咋越来越没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