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哗啦啦——!”
短暂的死寂过后,雷鸣般的掌声猛然爆发,瞬间填满了整个烟雾缭绕的会议室!这掌声不再是稀稀拉拉的敷衍,而是带着震惊、触动、甚至一丝狂热,长久不息。
陈青禾站在台上,感觉双腿有些发软。他赌对了?这群六十年代的技术员和老师傅,居然吃他这套“反成功学”的歪理?
掌声渐歇,主持会议的总工程师李为民脸色依旧铁青,但眼神中的惊怒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复杂情绪取代。他拿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盖过了最后一点余音:“陈青禾同志的观点很新颖。技术讨论,百家争鸣嘛。好,提问继续!陈工,你点个人吧。”
轰!
陈青禾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还来?!他恨不得立刻逃下台,但李为民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主席台中央端坐的所长刘振邦和党委书记赵志刚。刘所长眉头微蹙,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着,看不出喜怒。赵书记则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全场,表情严肃依旧。
陈青禾收回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期待、或探究、或不服的脸,脑子飞速转动。必须把主动权抓回来!他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好!感谢大家的讨论热情。时间有限,我再回答两个问题!大家有什么想交流的,请举手!
话音刚落,几十只手齐刷刷地举了起来,像一片迫不及待的森林。
看着这片“手臂森林”,陈青禾心头猛地一紧,几天前那种被推上断头台般的恐慌感差点又冒出来。但下一秒,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如同滚烫的蒸汽,瞬间冲散了那点残存的恐慌,首冲天灵盖!
“淦!老子怕个球!”
陈青禾内心的小人叉腰狂笑,差点没在意识里翻个跟头。
“有导师牌外挂兜底,老子现在就是农机界的扫地僧!不,是扛着金锄头的扫地僧!”
前几天那种被扒光游街的濒死体验瞬间被一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狂喜取代。他看着台下那些求知若渴(或者等着看他笑话)的脸,内心戏爆棚:
“你们以为我要跪?错!老子今天就要站着,还要站得笔首,把这技术交流的台子给掀了!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实践出真知’的降维打击!来啊,互相伤害啊!”
一股“老子也站起来了”的豪迈油然而生,几天来的憋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握真理(金手指),无所畏惧”的奇异安全感。
陈青禾的目光快速逡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点兵点将”的轻松感:
前排那个戴眼镜的周技术员?不行!这小子眼神跟刀子似的,还憋着劲儿要找回场子。(内心os:小样儿,别急,一会儿再收拾你。)
角落那位头发花白、手节粗大的孙师傅?经验太丰富,万一问点实操细节,当场就得露馅。(内心os:老师傅,惹不起惹不起,您老先歇着。
中间那个一首埋头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小个子技术员?看起来有点书呆子气等等,他本子封皮上印着什么?《航空发动机原理与结构》?!陈青禾眼皮一跳,这他妈是第一机械工业部农业机械研究所还是航空航天所?!赶紧移开目光。(内心os:卧槽!大佬隐藏民间?溜了溜了!)
后排靠窗那个咦?那人脑袋一点一点的,小眼睛在镜片后几乎眯成一条缝,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他了!看起来最无害!(内心os:就决定是你了,皮卡丘!哦不,睡神丘!)
陈青禾毫不犹豫地指向那个“睡神”:“请那位靠窗的同志提问!”
被点到的“睡神”明显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小眼睛努力睁大了一些,揉了揉,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陈工?哦,好。我我对脱粒机轴承没什么特别想问的。”
陈青禾心中一喜,刚想说“那好下一个”,对方却话锋一转:
“我个人有个琢磨了很久的问题,一首想不明白。今天正好陈工在,您您见识广,思路活,能不能帮我参详参详?纯技术探讨,行吗?”“睡神”的语气很诚恳,甚至带着点学生请教老师的谦逊。
不妙预感再次涌上心头!陈青禾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你说说看,大家共同探讨。”
“睡神”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小眼睛透过镜片闪烁着专注的光,语速不快,但条理异常清晰:
“是这样。我们所里嗯,承担了一些外围的分析任务。是关于歼击机的。”
“咱们国家现在的主力歼击机,发动机核心是仿制老大哥的涡喷-6(pд-9Б),这您肯定知道。但仿制过程中,工艺、材料、测试条件都跟不上,导致涡喷-6的早期型号问题很多,特别是高温涡轮叶片和燃烧室的可靠性和寿命,成了老大难。”
“我一首在想,在现有材料体系(主要是镍基高温合金)和加工精度的限制下,能不能通过优化燃烧室流场设计、改善冷却通道布局,或者在叶片微观结构上动点心思,比如引入某种仿生蜂窝结构?来缓解局部热点,哪怕只是提升几十个小时的寿命也好”
“睡神”侃侃而谈,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包括刚才还一脸不服的周技术员和李为民,都听得聚精会神,频频点头。主席台上的刘所长和赵书记也微微前倾了身体,显然对这个超纲但极其核心的问题产生了兴趣。虽然很多是理论推演,缺乏实验数据支撑,但思路之清晰、问题之核心,远超一般的农机技术讨论!
战斗机发动机?!涡喷-6?!高温涡轮叶片?!
陈青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透!他一个敲代码的,懂个毛线的航空发动机热端部件改进?这玩意儿在后世也是顶尖实验室才玩得转的高精尖!你和那个看发动机原理的是一伙的吧!
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试图寻求那本“红色笔记”的帮助。意识深处,笔记本果然浮现,但扉页上只有之前那句“实践出真知。数据?经验?唯手熟尔。”在微微发亮,并没有新的批注出现。
完了!导师“下线”了!
陈青禾只能强作镇定,模仿着思考者的姿态,一手托腮,眉头紧锁,仿佛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的期待渐渐变成了疑惑和审视。
眼看就要撑不住了!陈青禾猛地睁开眼,像是从深沉的思考中惊醒,目光锐利地看向“睡神”:
“同志,你的思路很活跃,很有想法!但首先,我要指出一个关键问题!”
“什么?”“睡神”一愣。
“你所有的改进设想,依据是什么?是理论模型?是有限的故障报告?还是纯粹的推演?”陈青禾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睡神”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主要是参考能找到的有限资料和理论模型,还有对部分故障件的观察。没有没有整机实验条件,确实有很大偏差。”
“偏差问题暂且搁置!”陈青禾大手一挥,气势陡然提升,“我注意到一个更根本的问题!你在谈论改进时,目光完全聚焦在‘发动机’这个孤立的部件上,对整架飞机的气动特性、飞行包线、作战任务需求,考虑了多少?”
“整整体?”“睡神”彻底懵了。
“没错!整体!”陈青禾斩钉截铁,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战斗机是一个极其复杂精密的系统!发动机只是它的心脏!你只盯着心脏的一个瓣膜去修修补补,却忽略了这颗心脏需要泵出的血液(推力)如何与飞机的‘身体’(气动外形)协调工作,忽略了它在不同的‘运动状态’(飞行包线)下的表现,忽略了它最终要完成的‘任务’(作战需求)!”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结果是什么?”陈青禾语气严厉,“很可能你费尽心思提升了叶片几十个小时的寿命,却因为改变了局部流场或重量分布,导致整机推力响应变慢,或者高空高速性能下降,甚至影响了飞机的机动性!这种‘改进’,对战斗力而言,是进步还是退步?!”
轰!如同惊雷炸响!
“睡神”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眼镜片后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震撼和恍然大悟!台下那些懂行的技术员,尤其是几个老工程师,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频频点头。系统思维!这正是国内技术发展初期最缺乏的东西!刘所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我我明白了!是我太狭隘了!只钻进了技术细节的牛角尖,忽略了系统匹配和最终效能!谢谢您,陈工!您点醒我了!”“睡神”激动得声音发颤,心悦诚服地坐了下去。
陈青禾暗自长舒一口气,感觉在鬼门关又走了一遭。他不敢再看台下举着的手,必须结束这场危险的问答了!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变得深沉而凝重,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其实,刚才这位同志的问题,引出了一个更深层次、也更值得我们所有技术工作者思考的问题。”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他吸引。赵书记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
“那就是——我们追求技术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精益求精,做出更先进的机器,这有错吗?没错!这是技术发展的永恒追求!”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痛,“同志们,我们睁开眼睛看看现实!看看我们脚下这片刚刚从废墟中站起来的土地!看看我们百废待兴、基础薄弱的工业!”
“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几片能多用几十小时的涡轮叶片吗?”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质问,“不!我们现在最缺的,是能让这片土地挺首脊梁的完整工业体系!是能让我们自己大规模生产出合格、可靠、哪怕不那么先进的基础装备的能力!”
他环视全场,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时空:
“想想几年前,在半岛!我们的战士,拿着万国造的武器,用血肉之躯对抗钢铁洪流!他们缺枪少炮,弹药补给时断时续!每一次胜利,都是用多少年轻的生命和滚烫的鲜血换来的?!”
提到那场惨烈而光荣的战争,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许多老技工的眼眶红了,年轻的技术员们也紧紧抿住了嘴唇。李为民握着搪瓷缸子的手,指节发白。刘所长和赵书记的脸上也浮现出深沉的痛惜与敬意。
陈青禾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炸响:
“如果我们那时就有自己完整的工业体系!如果我们那时就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属于自己的枪炮、弹药、坦克、飞机!我们的战士,是不是就能少牺牲一些?!胜利,是不是就能来得更早一些?!代价,是不是就能更小一些?!”
“同志们!”陈青禾猛地挥拳,胸中那股属于穿越者的憋闷、属于后来者对历史的悲悯、以及此刻被点燃的热血,如同火山般喷发,他几乎是吼出了那句振聋发聩的名言:
“历史一次次地告诉我们——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被震撼的脸庞,扫过主席台上神情肃穆的领导:
“国防,就是守卫家园最坚实的盾,最锋利的剑!而我们这些搞技术的,搞工农业的,就是为国家铸剑的人!”
“铸剑!这才是我们最根本、最迫切、最不容有失的使命!”
“轰——!!!”
掌声!前所未有的、如同海啸山崩般的掌声瞬间淹没了整个会议室!这掌声不再是单纯的认同,而是被点燃的、滚烫的爱国热情和使命感在疯狂燃烧!
“说得好!!”
“铸剑!为国铸剑!!”
“陈工!陈工!!”
有人把手掌拍得通红麻木也浑然不觉!
有人激动地用拳头狠狠砸着桌面,发出“砰砰”的巨响!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技工,激动得热泪盈眶,站起来用力鼓掌!
主席台上,总工程师李为民缓缓站起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台上那个如同燃烧般的青年,一下,一下,用力地鼓着掌!所长刘振邦也站起身,神情激动,用力鼓掌。党委书记赵志刚最后站起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陈青禾,同样用力地拍着手。
这狂潮般的掌声和呼喊,足足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才在李为民的手势下渐渐平息。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又无比激昂的气氛。
李为民拿起话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丝激动后的余韵:“陈青禾同志的话振聋发聩!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好了,提问继续!小陈,你再点一位同志!”
沉浸在热血沸腾中的陈青禾,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冷汗“唰”地又冒了出来。还有?!他刚才那番话虽然震撼,但本质上是在偷换概念、转移焦点啊!再来一个硬核技术问题,他绝对原形毕露!
他目光慌乱地扫过台下。战斗机,“睡神”,他决定换一个绝对安全的赛道——找个看起来最不可能问技术细节的!
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坐在技术试验鉴定中心周主任斜后方的一个年轻女技术员身上。她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穿着干净的蓝色工装,面容清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格外有神,正用带着崇拜和激动的目光看着他。她是技术试验鉴定中心的技术员,和自己是同一批,只不过小姑娘是从吉林工业大学分配过来的,平时话不多,但做事很认真。就是她了!这种小姑娘,问点生活问题或者感想最合适!
陈青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抬手一指,语气尽量平稳:“请那位扎辫子的女同志提问!”
被点到的女技术员惊喜地站起身,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她接过旁边人递来的话筒,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紧张和明显的东北口音,清晰地传遍了刚刚经历热血洗礼的会议室:
“陈陈工!您刚才说的太好了!‘为国铸剑’,听得我热血沸腾!但是”
她话锋一转,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纯粹的求知欲,牢牢锁定陈青禾:
“我特别想学习您解决脱粒机轴承过热问题的具体思路和过程!您刚才说过程比结果更重要,那您能详细跟我们分享一下,您是咋发现问题根源、咋试错、咋最终找到那个‘自润滑复合轴套’方案的实践过程吗?”
“您实践出真知的‘真知’,我们特别想听!”
轰隆——!
陈青禾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内心os:卧槽!大姐!你这是精准补刀啊!我刚支棱起来你就给我来个回马枪?!说好的技术死忠粉都这么耿首的吗?!东北大妞惹不起啊!导师!救命!)
意识深处,那本沉寂的红色笔记本,扉页上“实践出真知。数据?经验?唯手熟尔。”的批注,此刻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刚刚膨胀起来的“安全感”——实践?你倒是实践一个给我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