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立世,比男子艰难百倍。”苏姑姑曾冷冷地对她们说,“若无过人之能,谨严之性,洞察之心,便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布。
你们先生送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学些风花雪月、附庸风雅的。若吃不了这苦,现在便可回去。”
女孩们咬着牙,没有人退缩。
她们想起陈禾对她们的期望,想起在边关和杭州见过的那些身不由己的女子,心中都憋着一股劲。
她们相互鼓励,深夜还在灯下背诵条文,反复练习仪态,核对账目。
渐渐地,她们行走坐卧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优雅气度,言谈更加条理清晰,处理事务也越发沉稳周到。
苏姑姑虽然依旧少有笑容,但眼神中的严厉,偶尔会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陈禾每隔一段时间,会亲自去苏姑姑处接她们回来,顺便向苏姑姑了解她们的进展。
他看到女孩们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心中欣慰不己。
一次,他无意间看到启慧在整理他书房时,将他一些零散的政务笔记分类归档,做得井井有条。
甚至还用朱笔在旁标注了要点和自己的疑问,那思路之清晰,让他都暗自惊讶。
这己远超普通闺阁女子的能力范畴。
腊月里,年关将近。
书院和崇武书院都放了年假,苏姑姑那边也给女孩们放了长假,让他们回家准备过年。
大宅里顿时热闹起来。
年轻人聚在一起,分享着各自学习的新鲜事和心得体会。
“石山长昨日教了我们一套新的枪法,说是战场上专破骑兵的!”启武兴奋地比划着,差点打翻桌上的茶壶,被启兰眼疾手快地扶住。
“甲班这次月试,策论题目是‘论漕运之利与弊’,启明哥的文章又被先生当堂诵读了呢!”启真与有荣焉地说道。
“苏姑姑前日教我们辨识了几种宫中常用的香料,还有它们各自的药性配伍禁忌,真是复杂”启芳揉着还有些发酸的手腕,那是练习书写宫中特定文书格式累的。
陈禾坐在主位,含笑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偶尔插话问几句细节。
他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他们不再是需要他时刻庇护的幼苗,而是在不同的土壤和园丁的培育下,开始茁壮成长,各自展现出独特的潜质。
“先生,”启明放下茶杯,语气认真地说,“书院里有些同窗,知道我们是您的弟子,常向我们打听您当年在边关和杭州的事,言语间颇为敬佩。
还有些人,想通过我们,给您递帖子,邀您赴宴或是”
陈禾摆了摆手,神色平静:“丁忧期间,不宜交际。你们只管安心读书,这些应酬,一概替我回绝了。若有人纠缠,便说我家门紧闭,谢绝访客。”
“是,先生。”启明点头应下。
韩队正这时从外面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搓着手说道:“大人,眼看要过年了,宅子里是不是也该置办些年货,热闹热闹?
孩子们辛苦了一年,也该松快松快。”
陈禾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年轻人们,笑了笑:“是该如此。虽然守制,不宜大肆铺张,但该有的年节气氛还是要的。
启慧,你带着启兰启芳,负责采买年货,布置宅院;
启明启文,你们写几副春联;
启武,你带着柱子,把院子里的积雪再清扫一遍,再把灯笼挂起来。”
“是!”众人齐声应道,脸上都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宅子里充满了忙碌而喜庆的气氛。
启慧她们精打细算,从集市上买回了足够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还有写春联用的红纸和崭新的灯笼。
启明启文在书房里斟酌字句,挥毫泼墨。
启武和柱子爬上爬下,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韩队正则带着老兵们检查房屋,确保冬日取暖的火盆、火炕安全无虞。
陈禾也没有完全闲着,他亲自检查了孩子们的功课,又抽空去拜访了张里正和几位族老,送上了些年礼,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应。
族老们见他态度依旧谦和,并未因官身而倨傲,也都十分满意。
除夕这天,大雪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下。
宅子里却温暖如春。
门口贴上了崭新的春联,屋檐下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气,启慧和启兰正跟着张王氏忙碌地准备着年夜饭。
傍晚时分,丰盛但不奢华的筵席摆在了花厅里。
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鸡鸭鱼肉、各色菜蔬一应俱全,都是大家爱吃的。
陈禾让张里正坐了主位,又看着围坐在桌边的启字辈众人,以及韩队正和几位老兵,心中感慨万千。
去年的此时,他还在杭州知府任上,面对着繁重的公务和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
而今年,虽然身份转换,远离权势中心,但身边有这些亲人般的弟子相伴,这份安宁与温暖,却是官场上难以寻觅的。
他举起酒杯,杯中是以茶代酒的清茗。“旧岁将尽,新年即至。”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这一年,你们各自求学,皆有进益,我心甚慰。望来年,尔等继续勤勉不辍,文武兼修,德才并进。
虽处守制之期,然学问不可废,志气不可堕。这杯,敬逝去的太公,也敬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与未来。”
“敬先生!敬太公!”众人齐声举杯,声音响亮,充满了对过去的感恩与对未来的期盼。
窗外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暖意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在这个远离权力中心的乡间宅院里,陈禾和他的“孩子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简单却充满温情的守岁之夜。
年节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汴京郊外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初六这天,陈禾的青砖宅院迎来了一批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客人。
马蹄声和车轮压过积雪的吱嘎声由远及近,停在宅院门口。
陈禾亲自迎了出去,只见三辆马车依次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三位身着常服、却难掩官场气息的男子,正是他昔日在清源书院的同窗:孙文博、李谦,以及李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