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连忙抢上前一步,双手托住张里正的手臂,不让他拜下去:“张叔,您这是折煞我了!
没有您,哪有我陈禾的今日?在家里,没有知府,只有您的晚辈行舟。
他语气诚恳,没有丝毫作伪。
张里正看着他,老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用力拍着他的手臂:“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太公他他走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
陈禾神色一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劳烦张叔操持后事。”
这时,启明、启文等人都己下车,安静地站在陈禾身后。
张里正看到这一群气质不凡、眼神清亮的年轻人,愣了一下。
陈禾侧身介绍道:“张叔,这些都是我在边关收养的孩子,如今都跟着我,算是我的弟子,家人。
这是启明、启文、启慧、启兰”他将几人一一介绍。
启明等人立刻上前,恭敬地向张里正行礼:“见过张爷爷。”
张里正看着这些孩子,又看看陈禾,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好,好孩子!都是一家人,快,快进家里去!”
众人簇拥着走进宅门。
宅院内部果然宽敞明亮,青石板铺地,庭院深深,虽无太多奢华装饰,但用料扎实,格局大气,自有一番气度。
一路舟车劳顿的众人,到了这里,才真正有种“到家了”的安定感。
陈禾环顾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家”,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张里正和族人对他的期望,也记录着他与原生家庭的疏离。
物是人非,那位沉默寡言的过继祖父己然离世,而他自己,也从当年那个需要靠抄书、写话本攒学费的寒门学子,成为了如今需要丁忧守制的西品大员。
他将在这里,度过接下来的二十七个月。
远离朝堂纷争,远离地方政务,这或许是一段难得的静心与沉淀的时光。
他看着身边好奇打量着新环境的启字辈孩子们,心中暗道:这里,也将是他们未来几年学习和成长的新起点。
“张叔,宅子里房间可都收拾妥当了?”陈禾收敛心绪,问道。
“都收拾好了!按照你之前信里说的,书房、学舍、演武场都预备着呢!”张里正忙道。
“好。”陈禾点头,对众人道,“大家一路辛苦,先各自安顿下来,熟悉一下环境。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而村子的另一头,陈家的低矮院落里,或许正有复杂的目光,远远地投向这片崭新的青砖灰瓦。
院落正屋里,陈王氏,陈禾的亲生祖母,正盘腿坐在炕上,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拉得老长,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甘和算计。
她用力捶了一下炕沿,对着坐在下首闷头抽烟的大儿子陈大河抱怨:“你看看!你看看那宅子!那气派!那本该是咱们老陈家的风光!
他是从我陈家的孙子,如今做了那么大的官,回来给那个老头子守制,也不说赶紧来给我这祖母磕头请安,接我去享福。
倒躲在那个空宅子里,跟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混在一处!这像话吗?!”
陈大河吸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也有些阴沉。
他没有立刻接话,但眼神里的贪婪却掩藏不住。
他妻子赵氏在一旁纳着鞋底,闻言撇了撇嘴,声音尖细地附和:“娘说的是!陈禾这孩子,就是跟咱们不亲了!怕是早就忘了本!
要我说,再怎么过继,那血脉也是断不了的!他是官身,要脸面,只要他爹娘肯出面,带着咱们一起去认亲,他还能把咱们轰出来不成?
到时候,那大宅子,还不是想住哪间住哪间?”
这话说到了陈王氏的心坎里,她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理!大山那个窝囊废,还有他那个婆娘,都是锯了嘴的葫芦!一点用都没有!”
她越想越气,声音拔高,“要不是族里那几个老不死的压着,我早就”
“娘,慎言。”陈大河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族老们得了好处,自然向着他。现在硬来不行。”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关键还在二房身上。只要老二家肯低头,去认这个儿子,咱们作为没分家的伯父伯母,自然也能沾光。”
这时,里屋门帘一掀,一个穿着半旧长衫、面色有些苍白的青年走了出来,正是陈文庆。
他这些年屡试不中,连个秀才都没捞着,性情越发阴郁,平日里话不多,眼神却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他听着祖父母的议论,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心里暗道:“陈行舟你倒是风光无限,可凭什么?
凭什么你能高中探花,官运亨通,我却连个童生试都过得如此艰难?老天不公!”
他每日在房中苦读时,都不忘暗暗诅咒陈禾官场失意,最好永不超生。
陈文庆身后跟着他的妻子小赵氏,她是赵氏的娘家侄女,性子泼辣掐尖,过门后没少在暗地里欺负二房的陈穗。
她怀里抱着他们刚满周岁的儿子,斜眼瞅了瞅公婆,尖声道:“爹,娘,咱们这屋子可是越来越挤了。文庆要读书,宝儿也一天天大了,眼看着就不够住。
二叔二婶他们那边就三口人(指陈大山夫妇及未嫁的女儿陈穗),占着两间屋,也太浪费了。要是他们能搬去跟知府大人住,咱们不是正好”
她没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挤走二房,占了他们的屋子。
当然,这只是下下之策,他们最希望的,还是能跟着二房一起,名正言顺地住进那青砖大瓦房。
与正屋的算计喧嚣不同,另一边两间略显低矮的厢房里,气氛则压抑而沉默。
陈大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年轻时被母亲和兄长压惯了,一辈子最大的反抗,或许就是当年在祠堂里,同意将小儿子陈禾过继出去,给孩子谋一条生路。
此刻,他蹲在门槛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草茎无意识地掰扯着,听着正屋传来的隐约议论声,眉头紧锁,满是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愁苦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