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工坊里妇人们专注劳作的身影，听着慈幼院里渐渐响起的孩童笑语，陈禾心中那份因案件带来的沉重，才稍稍减轻了一些。
这不仅仅是安置，更是给了这些苦命人一条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甚至活出尊严的路。
处理完这桩大事，夏末的燥热也渐渐被秋风吹散。
府衙的日常公务依旧繁忙，堤坝工程的扫尾、赋税的征收、秋粮的储备
但有一件事，渐渐提上了日程，并且牵动着府衙后院每一个人的心：童生试的日子快要到了。
大宋科举，童生试是第一步，虽是最基础的入门考试，但对于读书人而言，却是迈向仕途的起点。
陈禾自己便是科举出身，深知其重要性。
而这次要下场应试的，是启明和启文。
启明沉稳持重，读书刻苦，经义文章根基扎实；
启文聪慧机敏，尤其擅长策论，常能提出独到见解。
这两个孩子，是“启”字辈里学问最好的，也是陈禾寄予厚望的。
其余的启武、启善等人，志不在此，或偏好武事，或跟着韩队正学习实务，也都各有安排。
这日傍晚，府衙后院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不再是处理公务，而是启明和启文在做考前的最后温书。
陈禾坐在主位，并没有过多指点，只是静静地翻看着自己当年的笔记，偶尔抬头看看两个伏案疾书的少年。
启慧端来了刚沏好的新茶和几样细巧点心，轻轻放在桌角。
启兰和启芳则坐在稍远些的窗下，做着针线，不时抬头望一眼，眼神里满是鼓励和关切。
就连平日咋咋呼呼的启武和启善，也放轻了脚步，在院子里比划着手势，不敢大声喧哗。
整个后院弥漫着一种紧张又充满期待的静谧。
“先生，”启文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脸上带着点忐忑，“这次县试，听说报考的学子很多，其中不乏世家子弟，我”
“怎么，未战先怯了？”陈禾放下手中的笔记，语气平和地看着他。
“不是怯”启文挠了挠头，“就是觉得，我们兄弟的学问，都是先生您和书院几位先生教的，比不得那些家学渊源、有名师专门指导的”
启明也抬起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也透露出类似的担忧。
陈禾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家学渊源、名师指导，固然是优势。但学问一道，归根结底，在于自身的勤奋与悟性。
你二人自启蒙至今，寒暑不辍，读过的书卷，写过的文章，堆起来怕是不比那些世家子少。至于经义策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我且问你们，为官之道，最重为何？”
启明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学生以为，当以民为本，明察秋毫，清正廉明。”
启文则接口道：“还要有担当，有魄力，不畏难，不避事，如同先生这般。”
陈禾点了点头：“你们能如此想，便己抓住了根本。科举考试，考的不仅仅是书本上的死知识，更是你们对圣贤之言的理解，对时务的看法，对百姓的责任心。
你们在肤施边关长大，见过民生疾苦；随我来杭州，亲历了政务繁杂，甚至参与了案件查办，见识了人心险恶与世间不平。
这些经历，是那些只知闭门苦读的学子们无法企及的财富。将你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融入文章之中，言之有物，切中时弊，这便是你们最大的优势。”
他的一番话，如同定心丸，让启明和启文眼中的疑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自信。
“多谢先生教诲！”两人齐声应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陈禾站起身，“放松心神，好好睡一觉，比熬夜苦读更重要。明日一早，我让韩队正送你们去考场。”
“是，先生。”
接下来的几天，府衙后院的气氛都围绕着童生试转动。
考试前一天，启慧和启兰特意准备了丰盛又清淡的晚餐，寓意“高中”。
启芳则悄悄给两人的考篮里塞了她亲手做的、据说能提神醒脑的香囊。
韩队正检查了马车，确保明日一路平稳。
考试当天，天还没亮，启明和启文就己穿戴整齐，虽是普通的青衿，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显得精神抖擞。
陈禾亲自送他们到府衙门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目光中充满了鼓励和信任。
马车辘辘驶向考场，启慧、启兰等人站在门口，一首目送到看不见踪影。
“放心吧，明哥哥和文哥哥一定能考中的！”启武挥着拳头，信心满满。
“就你话多，快回去练你的拳脚，别打扰先生办公。”启慧笑着嗔怪道，但眼中的紧张却掩饰不住。
陈禾转身回到书房，看似如常地处理公文，但笔尖却比平时停顿的次数多了些。
他知道，对于启明和启文而言，这不仅是他们个人的前途，更是对他多年教导的一种检验，也是这些他从边关带来的孩子们，能否真正在这繁华之地扎根、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关键一步。
他拿起一份关于秋粮征收的文书，却有些看不进去，目光不由望向窗外。
秋高气爽，天空湛蓝，一如他赶考时的天气。
只是不知今日考场之内，那两个孩子，是否一切顺利？
童生试结束的那天下午，陈禾处理完手头几件紧急公务，便吩咐备了马车，亲自去考场外接人。
他没有下车，只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安静地望着那扇缓缓开启的考院大门。
不一会儿，考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个个面带倦容，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强作镇定，也有的三五成群，兴奋地讨论着试题。
在人群中，陈禾很快看到了启明和启文的身影。
两人并肩走着，脚步有些虚浮，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耗神过度。
但他们的背脊挺得笔首，眼神虽然疲惫，却并未涣散，反而有一种经过全力拼搏后的清澈和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