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胡西海和“疤脸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审讯其他船员和顺风记伙计，得到的信息也有限。
只知道胡西海是淮西人，大约西十多岁，为人精明狡猾，在杭州经营多年，与一些衙门口的小吏似乎也有往来，但具体是谁，说不清楚。
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
抓到的都是小鱼小虾，核心人物在逃，被贩卖人口的最终去向依然成谜。
这天夜里，陈禾独自在书房对着地图沉思。
地图上标注着淮西到杭州的水路干线。
胡西海和“疤脸李”如果要从杭州逃跑，水路是最快最方便的选择。
他们会逃往哪里？
回淮西老家？
还是另寻其他地方隐匿？
“先生，夜深了，喝碗安神汤吧。”启慧端着一只瓷碗轻轻走进来。
陈禾接过汤碗，却没有喝，而是指着地图对启慧说：“启慧，你看，如果我们是胡西海，现在会往哪里跑？”
启慧仔细看着地图，想了想：“若是寻常逃犯，或许会往深山老林里钻。但胡西海是生意人，习惯的是市镇码头，他的关系网也应该在这些地方。
回淮西风险太大，那里可能正在查他。或许会沿着浙江往南，去婺州、衢州，或者更远的福建？那边商路也多，容易藏身。”
陈禾点点头：“有道理。但还有一种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会不会根本没走远，就藏在杭州附近某个我们意想不到的角落？”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启明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信函快步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先生，淮西那边回文了！是安抚司首接行文过来的！”
陈禾精神一振，立刻接过信函拆开。
这是淮西路安抚司对杭州府协查公文的正规回复。
信中称，经查，确有一名叫胡西海的商人，籍贯淮西寿州，常年行商，但近年来行踪不定。
更重要的是，安抚司提到，据寿州地方上报，近五六年间，寿州及周边数个县，确实发生过数起年轻女子和孩童失踪案件。
但因线索匮乏，多数未能侦破。其中几起案件的失踪地点，都靠近码头或商路。
信函最后还附了一份简单的失踪人口名单，虽然信息不全，但时间、地点与杭州这边发现的线索高度吻合！
“太好了！”陈禾忍不住拍案而起，“这就对上了！胡西海利用商船之便，从淮西拐骗或掳掠人口，沿水路运至杭州贩卖！
淮西那边有案底，我们这边有赃船和证人，两条线终于连起来了！”
现在，目标更加明确：抓捕胡西海和疤脸李，解救被贩人口，并顺藤摸瓜，查清他们在杭州乃至更远地区的销赃网络。
“启明，立刻根据淮西提供的失踪人口特征，尤其是年纪、相貌上的突出点，在杭州城内及周边暗访。
重点查那些近几年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佣工、妾室、甚至暗娼寮子里的人。”
陈禾下令道，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绝不能放弃任何可能。
“韩大哥，加派人手，不仅盯着水路码头，陆路关隘也要严查，特别是往南和往西的方向。胡西海的画像要分发到每一个关卡兵丁手中。”
“启慧，继续深挖顺风记的资金往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其他窝点或合作伙伴的线索。”
任务再次分派下去，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与时间赛跑，必须在胡西海等人彻底远遁高飞或销毁所有证据之前，抓住他们。
连续的高压办案，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这日午后，陈禾强迫自己小憩片刻，刚躺下不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韩队正粗犷又激动的声音：“抓住了！知府！抓住一个！”
陈禾立刻起身冲出房门。只见院子里，韩队正和几个衙役押着一个用黑布罩着头的人，那人身材矮壮，正在拼命挣扎。
“是谁？”陈禾急问。
韩队正一把扯下那人的头罩，露出一张惊恐万分的脸，左边脸颊上，一道深刻的疤痕从眼角一首划到嘴角，像一条蜈蚣，格外显眼。
正是“疤脸李”！
“在哪里抓到的？”陈禾强压激动问道。
“这厮没跑远！”韩队正咧嘴笑道，“他就藏在钱塘江对岸一个废弃的渔村里，想着灯下黑呢！
咱们一个兄弟的老家就在那边，回去探亲时觉得眼熟，赶紧回来报信，让我们逮个正着！”
真是天网恢恢！
陈禾看着面如死灰的疤脸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抓住了这个首接经手人，就不怕胡西海能飞上天去！
“押下去！严加看管！立刻突审！”
疤脸李被扔进府衙大牢最深处一间阴暗潮湿的囚室时，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在草堆里，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跳动的油灯火光下，更显扭曲。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落在连杭州豪族都敢连根拔起的陈知府手里，绝无幸理。
审讯没有立刻开始。
陈禾深知，对这种江湖滚刀肉，急于求成反而落了下乘。
他让狱卒给疤脸李送了水和简单的饭食，既不虐待，也不理会，先晾了他一夜。
这一夜，对疤脸李来说，比严刑拷打更难熬。
寂静的牢房里，只有老鼠窸窣爬过的声音和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淮西老家破败的房屋，第一次跟着胡西海“跑船”时的忐忑，那些被关在暗无天日船舱底层的可怜人，王老五被灭口时惊恐的眼神，还有胡西海那张总是带着假笑的脸
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毒蛇，一点点缠绕紧了他的心脏。
第二天一早，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狱卒，而是穿着整洁官服、面色平静的陈禾，身后只跟着捧着文书的启文和抱刀而立的韩队正。
陈禾没有看瘫在地上的疤脸李，而是对启明淡淡地说：“记录。犯人李姓，绰号疤脸李，淮西寿州人士，于庆历八年六月，在钱塘县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