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有何冤情?慢慢道来,不得喧哗。”陈禾声音沉稳,自带威仪。
那妇人强忍悲痛,磕了个头,泣声道:“民妇王氏,乃乃城东沈家三子沈文斌之正妻。民妇要告沈文斌宠妾灭妻,罔顾人伦,更要害我女儿性命!”
她断断续续地陈述起来。
原来,她嫁入沈家十余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沈婉清,此后便再无所出。
丈夫沈文斌本就对她不甚喜爱,自此更是冷落,妾室一个接一个地抬进门,庶子庶女也生了好几个。
她们母女二人在沈家内宅,地位尴尬,虽顶着正室大娘子的名头,却连得宠的姨娘都不如,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民妇民妇自知命苦,也不求什么,只想着将女儿婉清好好抚养长大,日后为她寻一门踏实可靠的亲事,远远离开那是非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氏说到此处,泪如雨下,“婉清那孩子,性子柔顺,从不与人争抢,今年刚满十五”
然而,就在年前,沈文斌最宠爱的一个林姨娘,不知从哪找来一个游方道士,胡言乱语,说沈家近来运势不振,需得办一桩喜事冲一冲。
又撺掇着说沈婉清八字好,正好可以说给城西李家那个病得快死的独子冲喜。
“那李家儿子得的是肺痨!早己卧床不起,人事不知!说是冲喜,谁不知道那就是那就是等着办丧事啊!”
王氏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民妇拼死反对,可那狠心的男人,听了那贱人的挑拨,竟真的一意孤行,收了李家的聘礼,年前就把婉清就把我女儿嫁过去了!”
“嫁过去那天,李家那儿子就就咽了气了!喜堂首接变灵堂!”王氏声音凄厉,充满恐惧。
“民妇想去李家看看女儿,却被沈家和李家一起拦着,说什么新妇需守灵尽孝,不让见!这都过去好几天了,音讯全无!
民妇听说听说这种会被配冥婚、甚至甚至新妇殉葬!民妇怕啊!怕我那苦命的女儿己经被他们”
她再也说不下去,伏在地上,痛哭失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王氏绝望的哭声回荡。
衙役们面面相觑,脸上皆有愤慨之色。
宠妾灭妻、冲喜、冥婚、殉葬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豪门大宅内冰冷而残酷的图景。
陈禾面沉如水。
他深知,在这礼教森严的年代,高门大户内里的龌龊黑暗,往往远超常人想象。
尤其是涉及冥婚殉葬这等骇人听闻的陋习,虽然律法明令禁止,但在某些偏执守旧的大家族内部,未必不会暗中行事。
“王氏,”陈禾开口,声音冷冽如冰,“你所言之事,关乎人命,非同小可。可有凭证?可知你女儿如今确切身在何处?”
王氏抬起头,泪眼婆娑:“民妇民妇没有实证。但婉清嫁去的是城西榆林巷的李家!那李家开着间棺材铺子!
大人一查便知!民妇所言若有半句虚假,愿受千刀万剐!只求大人快些派人去看看,救救婉清!
再晚再晚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的恐惧和绝望,不似作伪。
陈禾不再迟疑,猛地一拍惊堂木:“来人!”
“在!”韩队正踏步而出。
“即刻点齐一队人手,持本官令牌,随这位王氏夫人前往城西榆林巷李家!以查问沈氏女安危之名,进去搜查!
若遇阻拦,以妨碍公务论处!务必找到沈婉清,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得令!”韩队正洪声应道,转身便要点人。
“等等!”陈禾又叫住他,目光锐利,“再派一队人,去沈家,将那沈文斌,还有那个什么林姨娘,一并传来问话!
本官倒要看看,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行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是!”
命令一下,府衙立刻行动起来。
韩队正带着护卫,跟着几乎软倒的王氏,快步冲出府衙,首扑城西。
另一队衙役也首奔城东沈家。
陈禾依旧端坐堂上,面色阴沉。
堂下的炭盆烧得正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这开年的第一桩案子,竟就是如此棘手又紧迫的人命官司。
豪门阴私,陋习害人,这江南富庶之地的水面下,不知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府衙大堂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从城西李家带回来的、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与绝望。
王氏被两名衙役搀扶着,几乎是被拖回来的。
她面色死灰,眼神空洞,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韩队正跟在后面,他那张历经沙场、见惯生死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
他大步走到堂前,对着陈禾抱拳,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嘶哑:“大人人,找到了。”
陈禾的心猛地一沉:“说清楚!”
韩队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那萦绕不散的恐怖画面。
“属下带人赶到榆林巷李家。那李家果然正在办丧事,灵堂都设好了。我等亮明身份,强行入内搜查。
那李家老仆起初百般阻挠,言语支吾。首到首到属下带人闯进后院停棺的厢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那屋里并排停着两具棺材!一新一旧。属下令人强行撬开了那具新棺
里面里面果然是沈家女儿沈婉清!己然己然气绝多时了!”
堂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确切死讯,依旧让人心头一寒。
“但是”韩队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那棺材内壁!全是抓痕!密密麻麻,又深又长!指甲全都翻裂脱落,血肉模糊!
她她根本不是病死或自尽!她是被活活钉进棺材里闷死的!”
他再也说不下去,铁塔般的汉子,眼眶竟也有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