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文恭敬受教：“学生明白了。
他又走到启明身边，看了看他笔下略显潦草的字迹和文章结构，摇了摇头：“心浮气躁。文章如筑屋，结构不稳，辞藻再美亦是空中楼阁。重写。”
启明苦着脸，却不敢反驳，乖乖地换了一张纸。
对于科举，陈禾是鼓励的。
他深知在这个时代，科举是寒门子弟最主要的晋身之阶。
“启武，”他看向那个坐不住、更愿意舞刀弄棒的青年，“你于读书一道天赋不在此，强求无益。
但基本的识文断字、算术明理必须精通。日后无论是从军，还是打理产业，都离不开这些。
我己与韩队正说过，开春后，你可跟他去军营历练，从底层做起。”
启武眼睛顿时亮了，比起咬文嚼字，他显然更向往军营：“谢大人！”
对于女孩们，陈禾的要求则有所不同。
“启慧，你的账目核算越发精细了。”陈禾拿起启慧刚算完的一本商铺流水，点了点头。
“日后若有兴趣，府衙的账房，或者商会里那些大商铺，都可去试试。女子未必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
启慧脸颊微红，眼中却有着光：“奴婢奴婢想试试。
“启兰，你的绣工和配色极好。”陈禾又对另一个安静的女孩说，“杭州丝绸甲天下，出色的绣娘和织工从来都是稀缺。
若能钻研此道，开一间小小的绣坊，养活自己，甚至带出一批徒弟，亦是了不起的成就。不必困于后宅一方天地。”
启兰抬起头，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地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要求女子如男子一般科举入仕是几乎不可能的。
但他希望这些被他亲手教导的女孩们，至少能拥有选择的权利和能力。
能够走出后院，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拥有独立的人格和安身立命的本事，而不是只能依附于他人。
冬日的杭州，像一幅被水汽晕染开的淡墨画，灰墙黛瓦终日湿漉漉的，街市的行人也比往日稀疏了些，步伐匆匆，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府衙后宅的书房，却几乎是日夜灯火通明。
炭盆里的火偶尔噼啪一声，爆起几点火星。
陈禾揉了揉因长时间翻阅卷宗而酸涩的眼睛，将最后一份关于各县慈善堂安置人数的汇总文书批阅完毕，搁下笔。
窗外，天色己再次暗沉下来，又一天过去了。
“大人，先用些饭吧。”启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进来，轻轻放在书案一角，面汤上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陈禾这才感到胃里空空如也，他点点头，却没立刻动筷，而是问道：“今日下去巡视的各组人都回来了吗？可有特殊情况？”
“都回来了。”启慧轻声回话，她如今愈发沉稳，帮着陈禾打理些内务。
“城西发现一户独居老丈，屋子漏风得厉害，人己有些冻伤了，王县丞己安排人将他挪到了慈善堂，郎中也看过了。
另外，钱塘县报上来，有处河渠淤塞得比预想的严重，需加派人手。”
“嗯。记下，明日早堂议。”陈禾这才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面条筋道，汤头温热，驱散了些许疲惫。
正吃着，韩队正裹着一身寒气进来，禀报道：“大人，巡城营抓了几个趁夜偷挖河堤淤泥回去肥田的农户，如何处置？”
陈禾筷子顿了顿，叹了口气。
偷挖河堤淤泥是陋习，会破坏堤坝基础，但百姓也是为了那点肥力，好让来年地里多打点粮食。
“人扣下了吗？挖得可严重？”
“扣下了，就挖了几筐，发现得早。”
“训诫一番，让他们把淤泥填回去，罚他们明日跟着清淤队白干一天活，工钱照算，算是将功折罪。
告诉他们，府衙己在筹备平价肥，开春前定能供应，不必再行此冒险之事。”陈禾处理得既有原则，也留了余地。
“是！”韩队正领命而去。
这就是陈禾的日常。
大事如堤坝工程、赋税改革、南北商路，需要他运筹帷幄；
小事如孤老安置、农户偷泥、邻里纠纷，最终也会层层汇总到他这里，需要他裁决定夺。
他就像一张巨大网络的核心，每一条线的轻微颤动，最终都会传导至他这里。
忙碌间隙，他对“启”字辈的培养也从未松懈。
这日晚间，书房再次成了临时学堂。
启文正在绞尽脑汁地写一篇关于“平籴法”利弊的策论。
陈禾看过初稿，摇了摇头：“你只看到了官府平价卖粮，稳定民心，抑制奸商的一面。却未曾想过，若官府采购价过低，是否会挫伤粮农积极性？
仓储损耗、管理成本又从何而出？若遇大灾，仓廪空虚，又当如何？政策非黑即白，需多角度权衡，计算得失。”
启文听得面色微红，恭敬道：“学生受教，这就去重写。”
另一边，启明和启武则对着一幅杭州周边的地图争论不休。
陈禾给他们布置的课题是：若在城外增设一处集市，便利西乡百姓交易，选在何处最佳？
启明指着运河畔一处：“此地水路便利，货物运输方便！”
启武却摇头反对：“地方太小，而且离现有市集太近，容易抢生意起冲突。我看城东这片空地好，地方大，西乡来的路也平坦！”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禾走过去，听了片刻，问道：“你们可去这两处实地看过？测量过距离？计算过周边村落人口？询问过乡民意愿？
空谈无益，纸上得来终觉浅。明日你二人带上尺绳和本子，亲自去这两处及周边走走看看，回来再议。”
两个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齐声应道：“是！大人！”
对于启慧、启兰等女孩，陈禾则拿出了几本崭新的账册和一本《百工谱》。
“启慧，这是府衙接下来准备补贴农具采购的预算草案，你核算一遍，看看有无疏漏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