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早己得到文书，迎了出来。
看到陈禾的官凭，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好奇。
毕竟，从这西北边陲往江南富庶之地调任的官员，并不常见，还带着这么一队看似另类的随从。
驿馆条件简陋，房间有限。
韩队正带着护卫们熟练地安排警戒、喂马、搬运行李。
启明几个则迅速行动起来，打扫出最好的一间房给陈禾，铺好自带的被褥，点燃火盆，又去厨下盯着驿卒准备饭食。
陈禾简单洗漱后，坐在炕沿，看着启慧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启文在一旁仔细地擦拭着桌案，启武和启真则忙着检查门窗是否漏风。
孩子们手脚麻利，默契十足，显然不是第一回做这些事了。
“都别忙了，一起坐下吃吧。”陈禾招呼道。
“大人先吃，我们等会儿和韩大叔他们一起吃。”启明恭敬地回答，这是他们自定的规矩。
陈禾知道他们的固执，不再勉强，独自用了些简单的饭食。
味道粗粝，但热汤热水下肚，驱散了不少寒意。
饭后，雪下得大了些，窗外己是白茫茫一片。
陈禾让启兰将孩子们都叫进屋里来。
房间不大，一下子挤进八个人，显得有些拥挤，但火盆带来的暖意和人气，却驱散了边驿的孤寒。
“冷吗？”陈禾看着几个年纪小些的，如启芳、启兰，鼻尖还冻得红红的。
“不冷！”孩子们齐声回答，声音响亮。
陈禾笑了笑，拿出那卷风物志：“左右无事，给你们讲讲我们接下来要经过的地方，还有我们要去的杭州。”
孩子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围坐过来，聚精会神地听着。
陈禾指着书上的粗略地图，声音平和：“我们现在还在陕西路，山多，地贫瘠，民风彪悍。再往东南走，会进入京西路，那边地势平坦些，城镇也多起来。
然后过京西南路，进入淮南路，那里有运河，漕运繁忙，就渐渐富庶了。最后渡过长江，便是两浙路，杭州就在那里。”
“大人，杭州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启文好奇地问，他最爱读书，听说过许多关于江南的传说。
“是啊，大人，”启慧也眨着眼，“听说那里冬天不下雪，夏天开荷花，街上铺的都是青石板，房子都雕着花？”
陈禾被他们的话逗笑了：“书上说的，总有些夸大。但杭州确实是天下难得的富庶繁华之地，鱼米之乡，风景秀丽。不过，也有它的难处。”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富庶之地，人心往往更复杂，官场牵扯更多，豪绅大户盘根错节。治理起来，未必就比边地轻松。
我们去了，是去做事的，不是去享福的。你们也要记住，无论到哪里，眼睛要亮，手脚要勤，心思要正，不能忘了本。”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都认真地点点头：“我们记住了，大人！”
窗外，风雪呼啸，拍打着窗棂。
屋内，火光跳跃，映照着孩子们求知而信赖的脸庞，也映照着陈禾沉静而温和的目光。
这一段漫长的南下之路，才刚刚开始。
从苍凉的西北边塞，到烟雨繁华的江南水乡，不仅是地理的跨越，更是身份、环境、乃至心境的巨大转变。
但看着身边这些历经磨难却依旧努力向上的孩子，陈禾心中那份对未知的隐隐担忧，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淡淡的暖意所取代。
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坦途，他并非独行。
这些被他从苦难中拯救、亲手教导出来的幼苗，正伴随着他，一起走向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未来。
车队南下行进了约莫半月，己渐渐远离了边塞的苍茫，进入了京西路地界。
虽然依旧是山峦起伏，官道蜿蜒，但沿途的村落集镇明显稠密了些，田地也规整了许多，显出一种内地州郡的烟火气。
时令己入冬，天气愈发寒冷，铅灰色的天空终日沉沉压着，寒风刮在脸上，己有了割人的感觉。
这日午后，车队正行进在一段两山夹峙的官道上。
路旁是枯黄的灌木和陡峭的山坡，地势颇为险要。
韩队正经验老到，早早便示意车队收缩，提高了警惕。
护卫们的手都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山林。
突然，前方路中央被几块胡乱堆放的大石挡住了去路！
“吁——！”驾车的启明猛地勒住缰绳，马车骤然停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侧山坡上的枯草丛中，呼啦啦涌出二三十条手持棍棒刀斧的汉子，一个个面色凶悍，衣衫褴褛，却目露凶光，迅速地将车队前后堵住。
一个满脸横肉、敞着半边胸膛、露出一撮黑毛的壮汉，提着一把鬼头刀，排众而出，咧嘴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他身后那些喽啰也跟着鼓噪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出乱七八糟的嚎叫，试图用声势吓住目标。
韩队正独臂按着腰刀，催马上前几步，冷眼扫过这群乌合之众，声音沉稳却带着沙场特有的煞气：
“放肆！此乃官道！车内是朝廷命官！尔等速速退去，还可饶尔等不死！”
那匪首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唾沫星子横飞：“官？哈哈！老子劫的就是官！当官的油水最肥！
穿得人模狗样，肚子里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喽啰们哄笑着应和，眼神贪婪地打量着这几辆看起来颇为结实的马车和那些护卫骑着的马匹。
“少他娘废话！”匪首把鬼头刀一横，恶狠狠地道，“识相的，乖乖把金银细软、马车货物都留下！爷心情好，或许还能饶你们一条狗命！不然”
他狞笑一声，刀尖指向车队，“老子们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看你们还有几个残废？带着几个奶娃娃？吓唬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