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也是眉头紧锁:“章程虽细,但蛮子未必讲规矩。况且,安塞堡如今百废待兴,又要抽调人手营建榷场,招募训练新兵这千头万绪啊!”
陈禾合上章程,目光扫过两人,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千头万绪,也要做!而且必须做成!这是打破边关死结的良机!仗,不能一首打下去。
通了商,有了利,两边百姓都能得实惠,就有了不想打仗的人!这比修十道边墙还有用!”
他猛地站起身:“刘石头!”
“卑职在!”
“立刻带人,按照章程所示,去堡外西边三里那片开阔地勘定界址!拉上石灰线!搭建临时围栏和哨塔!
工房所有人手,优先保障榷场营建!限期一个月,必须有个雏形!”
“是!”刘石头领命,脸上也涌起一股狠劲。
“周安!”
“下官在!”
“立刻张榜公告!招募新兵!年龄十八至三十五,身家清白,体魄强健者优先!待遇从优!让秦校尉和你共同负责遴选!
记住,宁缺毋滥!我要的是能守规矩、能打仗的兵,不是凑数的乌合之众!”
“下官明白!”
“还有,”陈禾走到地图前,指着安塞堡西侧广袤的区域。
“榷场一开,鱼龙混杂。原有的巡逻路线和频次要调整!尤其是通往榷场的几条要道,以及可能被利用来绕开监管的山间小路,必须牢牢掌控在我们手里!
剿匪练兵不能停!要更狠!更频繁!要把所有魑魅魍魉,都给我扫干净!让那些想来捣乱的,望而却步!”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安塞堡如同被注入强心剂,刚刚稍缓的节奏再次骤然绷紧!
春播的扫尾工作还在继续,新的重任己经压了上来。
营建榷场的工地上,号子声震天响。
木材从山里砍伐运来,夯土墙一截截垒高,瞭望哨塔拔地而起。
刘石头嗓门嘶哑,奔走在工地上,督促进度,检查质量。
招兵处排起了长队。
安塞堡和周边村落的青壮,听说待遇优厚,还能优先分到好田,纷纷前来应募。
秦校尉黑着脸,挨个检查身体,测试力气,盘问来历。
周安则在一旁登记造册,忙得额头冒汗。
李二柱因为上次剿匪表现勇敢,被提拔为队正,帮着维持秩序,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军营里更是杀声震天。
新招募的兵卒还没换上号衣,就跟着老兵开始了残酷的操练。
队列、格斗、射箭、野外生存
秦校尉把在肤施被沈焕操练的狠劲全拿了出来,操练场上整天尘土飞扬,哀嚎遍野,却也透着一股脱胎换骨的悍勇之气。
陈禾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既要盯着榷场的工程进度,审阅每一处细节是否符合章程规定;
又要过问新兵的招募和训练,确保这支新力量可靠可用;
还要协调从延州大营拨付的军械粮草,清点入库;
更要处理两县日常的民政诉讼、春耕扫尾、药材田间管理
他几乎是以县衙为家,常常伏案到深夜,油灯映着他愈发清瘦却目光炯炯的脸庞。
然而,最大的挑战,并非来自工程和练兵,而是人心。
堡内关于开设榷场的议论,从未停止过。
担忧、恐惧、甚至愤怒的情绪在私下里蔓延。
“跟蛮子做生意?那不是与虎谋皮吗?”
“他们杀了我们多少人?抢了我们多少东西?现在倒要跟他们笑嘻嘻地做买卖?呸!”
“谁知道那些来交易的蛮子里,混没混着探子?万一他们摸清了咱们的底细,回头就打过来怎么办?”
“朝廷怎么想的?安生日子才过了几天?”
这些议论,也传到了归化区。
那些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反应尤为激烈。
赵大山抱着儿子,找到陈禾,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大人!不能开榷场啊!那些蛮子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您让他们进来,他们他们会害死大家的!”他怀里的赵石头似乎也感受到父亲的恐惧,哇的一声哭起来。
几个经历过更多惨事的老人,更是跪在陈禾面前,老泪纵横:“大人!求求您!上了折子推了吧!咱们宁愿苦点累点,也不想再看到那些狼崽子啊!”
陈禾看着这些被痛苦记忆折磨的同胞,心中如同压着巨石。
他耐心地扶起他们,声音沉痛却坚定:“乡亲们,你们的苦,你们的怕,我都知道!我陈禾向你们保证,榷场,绝不是引狼入室!
章程定得极严,他们只能在一定时间、一定范围、带着规定的货物进来交易!有重兵看守!他们敢动一点歪心思,立刻格杀勿论!”
他环视着众人,目光锐利:“但是,我们不能永远活在仇恨和恐惧里!仗打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就像你们,受的苦还不够吗?
开通商路,用我们多余的茶叶、布匹,换他们的牛羊、马匹,咱们的日子能好过点,他们也能有条活路。
有了这条活路,或许或许就能少一些像你们当年那样被掳掠的惨事!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
他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有人沉默,有人若有所思,但恐惧并未完全消散。
就在这时,一个一首沉默地坐在角落、脸上带着旧伤疤的汉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大人说得对。”
众人愕然看去,是那个曾做过矿奴、目睹过无数同伴惨死的伤疤汉子,名叫周铁柱。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历经磨难后的清醒:
“怕,有什么用?恨,又能杀光所有蛮子吗?咱们逃回来,不是为了继续躲在角落里发抖等死!
榷场开了,是险棋,但也是机会!咱们比谁都了解那些狼崽子!他们贪财,欺软怕硬!
只要咱们刀子够快,规矩够硬,让他们知道在这里做生意比抢掠更划算,更安全,他们就得老老实实按咱们的规矩来!”
他看向陈禾,目光灼灼:“大人,榷场护卫队,算我一个!我懂几句蛮话,也能认出哪些蛮子是真心来做买卖,哪些是包藏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