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堡墙下窝棚区里躲着的妇孺，听到这震天的喊杀声，也止住了哭泣，紧紧抱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决绝。
那狼皮帽子头领显然没料到这破堡子里的抵抗意志如此坚决。
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堡墙上那个持刀挺立的年轻宋官，又看了看堡墙上那些虽然装备简陋、却个个目露凶光、吼声震天的守军。
尤其是那些混杂其中、穿着破烂号衣却同样一脸拼命神色的新面孔
他犹豫了。
强攻？
对方有弓箭，有滚木擂石，还有这该死的土墙！
就算能打下来，自己这边也必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他恨恨地啐了一口浓痰，用蛮语咆哮了几句，猛地一勒马缰，调转马头。
其他蛮骑也纷纷调头，带着受伤的同伴和几具尸体，如同退潮般向西撤去，只留下滚滚烟尘和堡墙下几匹倒毙的战马、散落的弯刀。
看着蛮骑消失在视野尽头，堡墙上紧绷的弦骤然松弛。
巨大的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般爆发出来！
新兵们互相捶打着肩膀，激动得又叫又跳，不少人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这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是对自己力量的第一次真正确认！
陈禾缓缓将刀还入鞘中，他望着西边尚未散尽的烟尘，眼神凝重。
这次打退了，下次呢？
安塞堡的骨头是硬的，但还很嫩。
守城器械匮乏，兵员训练不足，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身，看着堡墙上那些欢呼雀跃、仿佛瞬间脱胎换骨的新兵面孔，看着他们眼中尚未褪尽的惊悸和此刻燃烧的斗志，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又重了几分。
他走下堡墙，喧嚣的欢呼声浪包裹着他。
更夫张伯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当归汤，颤巍巍地递过来，老眼里含着泪花：“大人喝口热乎的，压压惊”
陈禾接过粗瓷碗，温热的碗壁熨帖着冰凉的手指。
他仰头，将辛辣苦涩的汤汁一饮而尽。
那股热流顺着喉咙滚下，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意。
他抹了把嘴，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
路还很长。
但至少今天，安塞堡的脊梁，挺首了。
八月的安塞堡，终于有了几分边塞小城该有的模样，虽然依旧简陋。
风掠过新夯的黄土堡墙，带来塬上干燥却不再酷烈的气息。
堡子里，新起的土坯房和窝棚错落，鸡鸣犬吠，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混杂着集市上新添的、带着外乡口音的吆喝声，驱散了往昔的死寂。
那条通往肤施、被拓宽夯实的官道，像一条复苏的脉络，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远方的消息和商旅。
陈禾站在修缮一新的堡门楼上，目光掠过堡内还算热闹的临时集市，又投向远处那条蜿蜒的官道。
几个商队的驮马正慢悠悠地往堡子里走，驮着布匹、盐巴和一些堡子里稀缺的物件。
没有大队蛮骑侵袭的迹象，只有风吹过塬上稀疏草木的沙沙声。
自那次打退数十骑的劫掠后，或许是安塞堡这块骨头硌了牙，或许是关外那些饿疯了的小部落终于熬过了最难的时候。
除了零星几个不开眼的流匪撞上巡逻队被顺手收拾了，安塞堡竟意外地获得了一段喘息之机。
但这难得的平静，并未让陈禾放松分毫。
“秦校尉！”陈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正在堡墙下空地上操练的秦校尉耳中。
“卑职在！”秦校尉立刻小跑上堡墙，抱拳行礼。
比起几个月前，他脸上的暴躁之气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干练。
他身后的操练场上，几十名安塞堡兵卒和轮训的青壮正分成小队，练习着简单的枪阵配合。
虽然动作依旧带着些生涩，队列转换时也偶有碰撞，但眼神专注，呼喝有力，再无人腿软发抖。
李二柱如今己是个小旗，正有模有样地指挥着自己手下七八个人练习突刺。
“操练得如何？”陈禾看着场中。
“回大人！这帮兔崽子，总算有点兵样了！”秦校尉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站队列、听号令是基本过关了。枪阵也能摆个大概，知道互相掩护。就是真刀真枪的狠劲，还差点火候！光练不战，终究是花架子！”
“那就给他们找点真家伙练练手！”陈禾目光投向官道两侧延绵的土塬和远处的山林。
“前些日子，不是有商队反映，官道北面那片老林子边上，有野猪群祸害庄稼，还伤过人？
还有西边‘黑石峪’那片，听说又有小股流匪占了个破寨子，劫掠过往的散客？”
秦校尉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剿！”陈禾斩钉截铁，“清剿野猪，为民除害，顺便练练他们的胆气和配合！至于黑石峪的流匪，正好拿来见见血！
挑两队精锐老兵压阵，其余全用新兵！实战，就是最好的练兵场！记住，安全第一，练兵为主，剿匪其次！”
“得令！”秦校尉兴奋地一抱拳，转身就冲下堡墙，中气十足地吼了起来，
“都他娘的停手！来活了！真刀真枪的活计！李二柱！王铁牛！带你们的人，跟我去领家伙！收拾野猪崽子去！”
操练场瞬间沸腾！新兵们听说有实战，个个摩拳擦掌，激动得脸膛发红。
李二柱更是挺首了腰板，大声应道：“是！”
看着秦校尉带着一群嗷嗷叫的新兵冲出堡门，陈禾这才转身，准备下城楼去集市看看。
刚走到集市口，就听见一阵喧闹的争吵声。
“你这老汉！怎么不讲理！明明是你这筐枸杞叶子都蔫了，还混着沙土，品相这么差，还想按上等货的价卖？哪有这个道理！”
一个穿着体面绸衫、操着外地口音的年轻伙计，正对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农嚷嚷。
老农面前铺着一块粗布，上面摊着些颜色暗红、干瘪瘦小的枸杞，确实品相不佳，还沾着不少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