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都头，点验军务，安抚司分内之事。怎么，你营中有何难处，不便本官查看？”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铜印冰冷粗糙的边缘。
吴大勇的手僵在半空，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那狴犴的獠牙仿佛正对着他。
他讪讪地缩回手：“没没有！大人尽管查！尽管查！”他退后一步，眼神怨毒地剜了沈焕一眼。
点验进行得极其缓慢。
名册上的名字，对着台下的人，总有对不上的。
要么人来了，名册上没有；
要么名册上赫然在册的“精兵”，此刻却是个面黄肌瘦、风一吹就倒的老弱。
沈焕面无表情，一一记录在案。
轮到点验军械了。
几个士兵吃力地抬出几副沉重的步人甲。
沈焕拿起一件，掂了掂，又用手指捻了捻甲叶连接处的铆钉锈迹，猛地抖开。
“哗啦”一声，伴随着大片簌簌落下的铁锈，那甲叶竟如朽坏的枯叶般散落一地！
阳光下，露出大片锈蚀穿孔的内里。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和低哗。
“吴都头！”沈焕的声音陡然拔高，将那件破甲猛地掷到吴大勇脚下。
“这就是你营中备战的甲胄？此等朽物，如何御敌？如何保我大宋疆土？！”他目光如炬，首刺吴大勇。
即便心里知道有“妹夫”在，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是被当面揭穿，此时吴大勇也是吓得脸上血色尽褪。
“这这定是库房保管不善，潮湿所致！卑职卑职一定严查保管之人！”他慌乱地辩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粮库深处。
陈禾缓缓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
他的目光掠过那堆破甲，扫过台下那些面有菜色、穿着不合身号服的士兵，最后落在粮库黑洞洞的大门上。
他指向粮库，声音沉静：“开仓！验粮！”
“大人！”吴大勇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仓中存粮乃军机重地，非非有上峰手令”
“上峰？”陈禾冷笑一声，弯腰，双手稳稳地捧起托盘里那方沉重的铜印。
狴犴的纹饰在他掌心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高高举起铜印，让初升的朝阳清晰地照亮那代表着陕西路安抚司权威的印记。
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响彻整个晒场：
“见此印，如见安抚使！本官以陕西路安抚司勾当公事之权，命你——即刻开仓！凡有抗命者，”
他目光如冰刀刮过吴大勇和他身后几个蠢蠢欲动的心腹，“以谋逆论处！沈焕！”
“在！”沈焕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光雪亮！
他身后的亲兵也齐刷刷拔刀，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
“拿下抗命者！开仓！”
“得令！”
晒场瞬间沸腾。
沈焕如猛虎下山，首扑吴大勇。
吴大勇的心腹刚想拔刀反抗，立刻被如狼似虎扑上来的沈焕手下士兵死死按住。
这些士兵，早己在沈焕的带领下看清了谁是真正能给他们活路的人。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吴大勇和他那几个铁杆心腹就被反剪双臂，死死摁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黄土。
沉重的粮库大门被士兵合力推开，一股浓烈的霉烂气味混合着尘土扑面而来。
陈禾当先步入。
巨大的库房内，本该堆满粮袋的仓廒，大半空空如也。
仅存的几堆麻袋，也大多干瘪。
沈焕上前，用刀尖划开一个麻袋，流出的不是饱满的麦粒，而是掺着大量沙土和霉烂谷物的混合物！
陈禾弯腰抓起一把，让那污浊的“粮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转过身，看向被押解进来、面如死灰的吴大勇，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冰冷。
“吴大勇，你还有什么话说？空额吃饷，以朽甲充数，粮秣掺沙霉烂，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这库房里的硕鼠，啃噬的是大宋的边陲，是前线将士的血肉！”
他扬了扬手中那份沈焕递上来的、记录着吴大勇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的初步账目。
“还有你送往西北大营的信！你指望刘副将保你？你可知他自身难保！”
陈禾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公文副本，这是前日驿马加急送来的。他展开，声音清晰地宣读：
“兹查，延州西北大营副将刘炳坤，收受下属贿赂，纵容其虚报兵额、侵吞军饷，证据确凿！着即革职查办，押解进京，交三法司论处！此令！”
公文上陕西路安抚使的大印鲜红刺目。
吴大勇最后的指望轰然崩塌，他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吴大勇被扒了官衣，戴上重枷，连同他那些作恶多端的心腹一起，被沈焕亲自带人押入肤施县衙的大牢深处。
沉重的镣铐声和绝望的哀嚎在县衙后巷回荡了半日，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声音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县城里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地主豪绅心头。
城南，王员外家那间熏着檀香、挂着名家字画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王员外、李老爷、孙乡绅这几个县里数得着的头面人物围坐一圈，个个眉头紧锁，面前的茶水早己冰凉。
“吴都头就这么完了？”李老爷捻着山羊胡的手有点抖，声音发干。
“连同他那个在西北大营当副将的靠山，都都栽了？这姓陈的，下手也太狠、太快了！”
他想起自己名下那几百亩从未上过鱼鳞册的“隐田”，后背一阵阵发凉。
王员外重重地哼了一声，胖脸上肥肉颤动，努力想维持住那份惯常的镇定，眼神里的慌乱却出卖了他。
“狠？快？那是他手里握着安抚司的铜印！是尚方宝剑！吴大勇蠢，撞到了刀口上！我们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不过是些田地上的勾当。
他新官上任，总得给地方乡绅几分薄面吧？他总不能把全县的地主都抓起来！法不责众！”
孙乡绅年纪最大，也最沉得住气，他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冷茶，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