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比王妈妈嗓门还大、穿着更花哨的媒婆,带着两个捧着锦缎盒子的健妇,硬是挤了进来,一眼就锁定了刚从斋舍探出头看动静的陈禾。
“哎哟!这位就是陈行舟陈公子吧!啧啧啧,真是一表人才!难怪能得官家青眼!”
那媒婆几步冲到陈禾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如同在估价一件稀世珍宝,眼神热辣得让陈禾浑身不自在。
“老身姓刘,是替城西富商钱员外家来的!钱员外家财万贯,膝下只有一位掌上明珠,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绣工女红那是汴京一绝!
钱员外说了,只要陈公子点个头,愿以良田千亩、商铺十间为嫁妆!保公子日后仕途顺遂,衣食无忧!”
她一口气说完,唾沫横飞,眼神灼灼地盯着陈禾,等着他惊喜的反应。
陈禾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懵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手足无措。
他活了十几年,何曾见过这等架势?更别提什么“良田千亩”、“商铺十间”,这些词砸得他头晕目眩。
他张了张嘴,舌头像是打了结:“刘刘妈妈学生学生”
“学生什么呀!”刘妈妈见他这副窘迫模样,更是来劲,以为他是欢喜傻了,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陈公子莫要害羞!这等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您看这”
她一挥手,后面一个健妇立刻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两匹流光溢彩的上好蜀锦。
“这是钱小姐亲手挑的料子,给公子做身新衣裳!您瞧瞧这颜色,多配您未来官家老爷的身份!”
陈禾看着那刺目的锦缎,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憋闷得很。
眼前这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像一张华丽却陌生的网,让他本能地感到窒息和抗拒。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刘妈妈深深一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刘妈妈抬爱,学生愧不敢当。殿试结果未明,学生不敢妄称探花。婚姻乃人生大事,学生出身寒微,不敢高攀钱府千金。
且此事,需禀明家中尊长方可定夺。刘妈妈请回吧,东西也请带回,学生断不敢受。”
他话说得客气,但拒绝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刘妈妈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她大概从未遇到过如此不识抬举的穷小子,声音陡然尖利起来:“陈公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千载难逢”
“刘妈妈!”陈禾打断她,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点年轻人的局促,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学生心意己决,请回。”说完,他不再理会刘妈妈气急败坏的脸色和喋喋不休。
转身快步走回斋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后背紧紧抵在门板上,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门外,刘妈妈碰了一鼻子灰,又气又恼,对着门房老张头抱怨了几句“不识抬举”、“穷酸命”,才悻悻地带着人走了。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两日,登瀛斋的门槛几乎被各色媒婆踏破。
有替七品小官说亲的,有替没落勋贵旁支提亲的,有富商巨贾,也有书香门第但家道中落的
开出的条件五花八门,从丰厚的嫁妆,到承诺提携官场,再到描述女方如何贤良淑德、貌美倾城,令人眼花缭乱。
陈禾不堪其扰。
他索性整日躲在斋舍里,紧闭房门,谁来也不开。
实在被堵在院子里,他就学孙文博,一律以“结果未定,不敢擅专,需禀明尊长”为由,客客气气却又无比坚决地挡回去。
他脸上始终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任凭媒婆们舌灿莲花,许诺金山银山,他自岿然不动。
那份来自乡野的执拗和清醒,此刻成了他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名利诱惑最坚实的铠甲。
孙文博那边也是类似的光景。
他虽然出身好些,应对也更为从容,但同样不胜其烦。
两人偶尔在院中相遇,交换一个无奈又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天,周山长踱步到登瀛斋的月洞门外,正好看到门房老张头又拦下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走。
山长抚须而立,看着那媒婆悻悻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紧闭的丙字舍房门,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对跟在身边的陈伯道:
“瞧瞧,金榜还没贴出来呢,这‘榜下捉婿’的戏码,倒是先唱得热火朝天了。”
陈伯也笑道:“孙公子和陈公子,这次可真是炙手可热。尤其陈公子,寒门出身,未曾婚配,又得官家亲询,前途无量。
在那些想攀高枝又攀不上顶级门阀的人眼里,可不就是块香饽饽?”
“香饽饽?”周山长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这看似是锦绣前程的开端,实则是踏入仕途的第一重考验。”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这些蜂拥而至的说亲者,背后代表的是各方势力。他们看中的,是这两个年轻人未来的‘位置’,而非他们本身。
此时若把持不住,被富贵迷了眼,轻易许下婚约,无异于将自己绑上某条船,日后想要独善其身,施展抱负,可就难了。
文博家世在那,尚有余地周旋。行舟”
他看向陈禾紧闭的房门,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和期许,“这孩子心性倒是坚韧,看得清,守得住。”
山长的话音刚落,就见陈禾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禾手里提着个空木桶,看样子是打算去井边打水。
他显然听到了山长后面的话,脸上微微一红,对着山长恭敬地行了一礼:“山长。”
周山长看着他,温和地问道:“这几日,被搅扰得够呛吧?”
陈禾老实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学生学生只想图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