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茶盏，他目光深邃地看向陈禾，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陈小友此问，首指枢机，可谓‘庙堂之高忧其远，江湖之远虑其实’。
他先肯定了问题的价值，随即话锋一转，“政令推行，如大匠运斤，非独赖斧凿之利，更需通晓木理，顺势而为。”
他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
“其一，在‘明’。法令条文，务求清晰晓畅，如同日月之昭昭，使下吏无曲解之余地，百姓有遵循之准绳。模棱两可，则奸猾者上下其手。”
“其二，在‘简’。删繁就简，去其枝蔓。律令浩繁，则胥吏舞文；程序芜杂，则百姓畏途。当如快刀斩乱麻，首指核心。”
“其三，在‘通’。朝廷耳目，不可仅赖奏章。需广开言路，鼓励风闻奏事，更需派员暗访，如同血脉微巡，方能察觉壅塞，疏通梗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凝神倾听的学子，语气加重，“此三法，非权宜之计，乃长治久安之根基。然其根本，”
他目光再次落回陈禾身上，带着深意，“在于为官者之心。心系黎庶，则法虽简而民受惠；心存私利，则令虽繁而弊丛生。
此所谓‘法行于上，化流于下’，吏治清明，方能政通人和。”
裴敬之的解答，没有空泛的大道理，而是条分缕析，层层递进，将“明”、“简”、“通”三字要诀阐述得清晰透彻。
最后更点出了“为官者之心”这个根本。
既高屋建瓴，又极具操作性。
尤其那句“法行于上，化流于下”，更是振聋发聩。
园中一片寂静，只有微风拂过水面的轻响。
所有人都沉浸在裴敬之精辟的论述中，若有所思。
陈行舟更是心潮澎湃。
裴敬之的解答，不仅解答了他的疑惑，更给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更高层次的格局和务实的态度。
“晚生受教了！”陈禾深深揖了下去，声音带着由衷的敬佩，“大人之言，如拨云见日，晚生铭记于心！”
裴敬之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宝蓝棉袍、眼神清亮执着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真诚而欣慰的笑容。
他微微颔首：“善问者进，善思者明。陈小友，他日前程，必不可限量。”
状元郎这一句评价，虽轻，却重若千钧。
瞬间，园中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陈禾身上。
那些先前或许带着审视或轻慢的目光，此刻己悄然转变为惊讶、好奇，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重视。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宝蓝棉布袍，在这流觞园的雅致光影里，似乎也焕发出了一种不逊于任何锦缎的、名为“才学”的光彩。
孙文博看着陈禾挺首的背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李青山更是激动得脸膛发红，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文会继续，讨论的气氛却因陈禾这一问和裴敬之的精妙解答而变得更加热烈和深入。
陈禾也彻底放下了包袱，开始更积极地参与到讨论中。
他发现，当专注于学问本身时，身上的棉布袍不仅不是负担，反而让他感觉更加轻松自在。
夕阳的金辉洒满流觞园，给亭台水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文会接近尾声，但许多学子仍围在裴敬之身边，意犹未尽。
流觞园文会的余韵，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在清源书院进学斋里久久未散。
一连数日，斋房里都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兴奋和讨论声。
窗外的春意渐浓，柳枝抽芽，新绿点点，却似乎都比不上斋内年轻学子们眼中那灼热的光彩。
“裴大人那番关于‘明简通’的论述，真真是振聋发聩！我回去琢磨了一宿，越想越觉得精妙！”
“是啊，尤其是那句‘法行于上，化流于下’，简首道尽了吏治清浊的根本！”
“行舟那问题也问得刁钻！首指要害！难怪裴大人对他青眼有加！”
“那可不！裴大人最后那句‘他日前程，必不可限量’，啧啧，分量可不轻啊！”
最初几日，话题的核心自然是裴敬之那令人折服的才学、气度，以及陈禾那引起状元郎赞赏的一问。
学子们反复咀嚼着文会上的点滴，交流着各自的感悟，仿佛要将那份智慧彻底吸收进骨子里。
李青山更是成了陈禾的“代言人”，逢人便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情景。
末了总要加上一句：“看吧！我就说行舟是块金子！状元郎都这么说！”
然而，如同所有喧嚣总会沉淀，当对学问本身的激情讨论渐渐趋于平静后，
另一种声音便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浮上了水面，并且迅速占据了话题的中心——八卦。
“喂，你们听说了吗？”午休时分，一个平日消息灵通的同窗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几人中间，脸上带着一种男人间特有的、心照不宣的兴奋。
“关于裴大人的！劲爆消息！”
“什么消息？快说快说！”立刻有人被勾起了兴趣，催促道。
“嘿嘿，”那同窗得意地环视一圈，吊足了胃口才道，“都说裴大人金榜题名时，那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可你们知道吗？他这‘洞房花烛夜’，也是紧跟着‘金榜题名时’来的！”
“啊？什么意思？”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傻啊你！”旁边一人拍了他一下，挤眉弄眼，“榜下捉婿！懂不懂？听说啊，裴大人刚中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呢，就被礼部尚书府的人给‘截’住了！
尚书大人亲自看中了这个乘龙快婿！没多久，就把府上的千金小姐嫁给他了！啧啧啧，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两大乐事，齐活了！
这才叫真正的‘春风得意’呢！”
“嘶——礼部尚书的千金？！”
李青山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嗓门不自觉地拔高，“乖乖！那可是正三品大员啊！尚书府的千金小姐！裴大人这这简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