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五年秋，南京奉天殿。
陈砚拿过送来的密报，字里行间的风沙气息仿佛穿透了殿宇 。
代王朱桂、宁王朱权率残兵出玉门关，穿越莫贺延碛的死亡沙海，沿途收拢前明溃兵，最终遁入中亚费尔干纳盆地，依附当地部落暂歇。
他将密报缓缓置于描金案上，指节地轻叩檀木桌面，笃笃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目光掠过墙上悬挂的巨幅舆图，手指停在河西走廊与西域交界的狭长地带，心中暗忖：
前明覆灭，中原战火方息，这两位藩王西逃，究竟是穷途末路的苟延，还是蛰伏待变的伏笔？
西域诸国林立，自汉设都护府以来便与中原休戚相关，二王若真能联结诸部，他日卷土重来，岂不是要重蹈匈奴扰边的覆辙？
可若举兵追击，戈壁瀚海茫茫，粮草转运艰难，正如昔年汉武帝征大宛，虽胜犹耗，如今大楚初定，岂能重蹈覆辙？
沉思间，殿下文武百官屏息静立，各自揣度圣意。
武将们腰间佩剑铿锵，眼中跃动着征战的渴望；文臣们则面露审慎，显然更顾虑民生休戚。
“诸位，” 陈砚抬眸，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声音沉稳如钟，“朱桂、朱权西行西域，虽未对我大楚构成首接威胁，但终究是前明残余势力。
你们认为，我等当如何应对？”
话音刚落，内阁总理周文焕己大步出列，朗声道：
“陛下！二王素有威名，麾下虽为残兵，却多是身经百战之徒。
西域诸部向来摇摆不定，若让他们在西域立足，效仿当年匈奴联结西域诸国，他日挥师东返，后果不堪设想！
臣请陛下拨三万精锐，派一大将率军追击，穿越流沙瀚海，将二王斩于域外，以绝后患！”
言罢，他重重叩首，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对追击之策志在必得。
“周大人此言差矣！”
礼部尚书张磊随即出列，袍袖一拂，躬身反驳。
“西域路途遥远，自河西走廊至中亚，戈壁千里，沙丘纵横，盛夏酷热难耐，寒冬冰雪封路，更有流沙陷阱、缺水之危。
我军将士多为中原子弟，不习西域气候地形，贸然追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转头看向周文焕，语气恳切，“何况大楚刚扫平寰宇，百姓历经余年战乱，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如今正盼着安居乐业。
若再起大规模战事，粮草征调、兵丁募集，皆会加重百姓负担，恐生民怨。
当年秦始皇修长城、征百越，虽拓疆土，却因民力耗尽而失天下，此等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
陈砚闻言微微颔首，张磊所言正合他心中顾虑。
他转头看向立于文臣之首的户部尚书，缓声问道：
“户部尚书，如今国内民生恢复如何？粮草储备是否充足？”
户部尚书连忙躬身上前，手中捧着一卷账册，声音带着难掩的欣喜：
“陛下，自新政推行以来，我朝免征三年赋税，开放官仓赈济流民，又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官府提供耕牛种子。
今年夏粮喜获丰收，南北诸省粮仓皆满，仅京师太仓便储粮千万石，足够支撑边境守军五年之需。
各地流民己返乡九成，市井重新热闹，商旅往来不绝，社会秩序日渐稳定。”
他顿了顿，补充道，“正如汉代文景之治初期，百姓安于耕作，国力日增，此乃盛世之兆啊！”
陈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释然之色。
他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边舆图，目光坚定：
“二王西行，虽有隐患，但中亚部落林立，彼此攻伐不断，他们无根无据，短期内难成气候。
朕以为，当下之要，在于巩固边境、稳定国内，而非穷兵黩武。”
他目光转向苗华，沉声道：
“苗华！”
一声呼唤掷地有声，苗华闻声出列，甲胄碰撞发出清脆铿锵的声响，躬身应道：
“臣在！”
陈砚指向舆图上河西走廊西端的咽喉之地，语气凝重：
“命你即刻率两万边军，赶赴嘉峪关与哈密卫布防，加固城防、修缮烽燧，沿戈壁边缘构筑防线。
前明九边旧部中可用之人，许你择优拔擢，务必守住中原门户，不许西域任何势力东窥半步。”
苗华眼神一凛，高声领命：
“臣遵旨！定当枕戈待旦，护我大楚边境无虞！”
陈砚颔首，转而看向礼部尚书张磊与鸿胪寺卿：
“张尚书，传朕旨意，命鸿胪寺选派能言善辩、通晓西域风土之人，携丝绸、茶叶、瓷器出使费尔干纳盆地周边诸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群臣，字字清晰：
“告诉那些部落首领，大楚愿与诸国通好互市。
凡承认我朝正统、不与朱桂朱权勾结者，皆可享边境贸易之利，朝廷将设榷场，免征三成关税。
若有部落能驱逐二王，或献上其行踪者，朕赏黄金千两、彩缎百匹，封其首领为‘归义侯’，世袭罔替。”
张磊躬身应诺：“臣即刻筹备，必不辱使命。”
“户部尚书，”陈砚再唤，“边境布防、互市榷场、出使所需，皆由户部拨款支撑，务必保障粮草物资供应，不可苛待边军与商旅。”
户部尚书连忙叩首：
“陛下放心，太仓充盈，臣必妥善调度，绝无差池。”
陈砚目光扫过阶下屏息静立的百官，声音愈发沉稳：
“周爱卿所言‘绝后患’，其志可嘉，但当下之策，当以‘稳’为先。
朱桂暴躁嗜杀，朱权虽有谋略却失根基，费尔干纳盆地乌兹别克、塔吉克、吉尔吉斯诸部交错杂居。
农耕与游牧文明相悖，向来纷争不断，二王残兵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客军，迟早会引发部落猜忌。
我等无需劳师远征，只需守住门户、分化诸部，假以时日，他们自会困于内斗，不攻自破。”
他抬手按住腰间玉带，语气陡然坚定：
“天下初定，百姓思安，这才是我大楚的根本。
待国力日盛、西域人心归附，届时若二王仍不知进退，再挥师西向，亦为时不晚！”
话音落下，奉天殿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整齐划一的叩拜之声：
“陛下圣明！”
陈砚望着阶下俯首的群臣，目光再次投向墙上舆图，河西走廊延伸向遥远的西域。
那片风沙弥漫的土地上，虽有隐患潜藏，却也藏着通好互市的新机。
他知道，今日这番部署，既是稳固当下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