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退出奉天殿时,殿外的冷风卷着残雪扑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膝盖处的寒意早己渗入骨髓,可心中那团为大明社稷跳动的火苗,却烧得比任何时候都旺。
刚走出殿外,等候在外的东宫侍读方孝孺便快步上前,便低声问道:“殿下,陛下圣意如何?”
朱标抬手按住发烫的额角,目光望向远处覆雪的宫墙,声音轻却坚定:“父皇虽未应允,却己松口,还会派锦衣卫去陈逆治地查访。”
方孝孺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可锦衣卫由陛下亲掌,查访结果恐难客观。再者,勋贵与士绅那边早己风声鹤唳,昨日勋贵还派人递话,问殿下为何突然关注田税之事”
“关注田税?”朱标冷笑一声,指尖攥得发白,“他们是怕自己名下的千顷良田,终有一日要拿出来缴税!”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你即刻替我草拟一份折子,将应天府周边农户的实情一一列明,尤其是投献田地的具体数目与缘由,越细越好。待锦衣卫查访归来,我要当着父皇的面,把这大明的病根摆清楚。
方孝孺躬身应下,却又迟疑道:“殿下,陛下向来多疑,您屡次为‘陈逆新政’说话,恐惹陛下不快。”
朱标打断他,眼神亮得惊人:“我是大明太子,岂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国库空虚,弊端丛生!为后代子孙计我也要劝说父皇。再说,如今外患陈逆盘踞广西、交趾。
虽说人口不如大明,但广西一百五十万人,加上刚刚收复的交趾五百万人。要是让陈逆站稳脚跟,整合资源,那么我大明就很难收复失地了。”
与此同时,奉天殿内,朱元璋正独自一人站在龙案前,看着密报上被墨汁晕开的字迹,眉头紧锁。殿外的寒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吹动他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疑虑。
“民重君轻”他低声重复着朱标说过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上的密报,“是谁向太子传教这些东西的?”
忽然,他想起洪武初年,自己曾因不满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言论,下令将孟子牌位迁出孔庙,还命人删改《孟子》一书。
可如今,朱标却拿着这句话,来为一个逆贼的新政辩解,甚至首言大明的国策有误。
“朕错了吗?”朱元璋再次自问,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想起年轻时在濠州的日子,那时他见惯了元廷的苛政,见惯了百姓的流离,所以才立志要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
可登基之后,为了稳固江山,他不得不拉拢士绅、优待勋贵,甚至默许他们兼并土地——他以为这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却没想到,短短二十余年,竟己埋下如此大的隐患。
“陛下,武定侯郭英求见。”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朱元璋眼神一沉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身着蟒袍的郭英快步走入殿内,跪地行礼:“臣郭英,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语气平淡,“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太子近日查访田税之事?”
郭英心中一惊,没想到陛下竟己知晓,连忙起身道:“陛下明察。臣听闻太子殿下近日频繁接触农户,还提及要推行‘士绅一体纳粮’之策,心中忧虑,特来向陛下进言。”
朱元璋端起案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道:“你忧虑什么?”
“臣忧虑此举会动摇大明根基!”郭英上前一步,语气急切,“陛下,我大明立国,全靠士绅与勋贵鼎力支持。若推行士绅一体纳粮,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何况,那些勋贵当年随陛下出生入死,才换来今日的爵位与田产,为的就是让子孙后代富贵,如今却要与平民一同缴税,他们岂能甘心?
当然,陛下若是要士绅一体纳粮。臣等会听从陛下的旨意的,哪个士绅敢反对,就要试试臣的刀利不利。
但是,陛下啊!现在这事急不来,要想实施最好等到陈逆被平,广西收复。
如今,陈逆在广西、交趾等地要士绅一体纳粮。等于全部把士绅们得罪完了,读书是为了干什么?不就是光宗耀祖,升官发财么,享受百姓不能享受的待遇。
陈逆一下子让士绅们与平常百姓一样,他们甘心么?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割士绅的肉去喂百姓,他们不会的,就算让臣去割,臣也不愿意。
臣九死一生换来的今天这般,不就是让子孙后代不在吃臣曾经吃过的苦了么?
陛下如今贵为大明天子,又为人父。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吃自己曾经的苦么?
陛下当先聚人心,不能让陈逆做大,尽快剿灭叛军,等叛军消灭,再行仁政。而如今的大明百姓比前元好太多了,起码能不饿死,吃上饭。”
朱元璋沉默着,手指摩挲着杯沿。郭英的话,正中他心,他也知道。
他何尝不知道士绅与勋贵的贪婪,可一旦动了他们的利益,朝堂之上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可能引发地方骚乱若是没有陈砚,他可以向胡淮庸案一样轻松平息,但是如今条件不允许。。
“咱知道了。”朱元璋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淡,“此事朕自有考量,你不必多言。退下吧。”
郭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朱元璋眼神冷厉,只得躬身行礼:“臣遵旨。”
待郭英离去,朱元璋想起朱标说过的话——“民心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陈砚”朱元璋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到底是大明的祸患,还是救大明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