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恨!(1 / 1)

距离谅山不足百里的小城内,发生着人间惨剧。

“粮!交出所有粮!”

第一个踹开东门内张屠户家门的是个疤脸兵卒,他手里的环首刀还滴着血,劈碎门楣的木屑溅在张屠户婆娘脸上。

灶台上的瓦罐正冒热气,炖着的野菜粥是全家三天的口粮,兵卒一脚踢翻陶罐,滚烫的粥泼在地上,腾起的白雾里,他揪住张屠户的衣领:“说!粮仓在哪?”

张屠户的手还在发抖,怀里的幼子突然哭出声。

“爷,真没粮了”他膝盖一软跪下去,指节磕着砖地响,“上个月交了官府的税,就剩这点野菜”

“没粮?”疤脸兵卒笑了,刀背往张屠户额头一拍,血顺着眉骨往下淌。

“搜!”两个同袍立刻掀翻了炕桌,木柜被劈成碎片,装着杂粮的小布袋滚出来,里面不过两把糙米。

兵卒抓起布袋往地上一摔,糙米混着泥土粘在孩子的哭脸上:“这点够塞牙缝?烧了!”

火把蹿上柴房的瞬间,张屠户婆娘扑过去想抢孩子,被兵卒一脚踹在胸口。

她趴在地上咳着血,看火焰卷过屋檐,听见梁木断裂的脆响,突然尖声骂起来:“天杀的!你们这群畜生!我男人上个月还帮你们运过伤兵,你们就是这么报答的?”

“报答?”疤脸兵卒蹲下来,用刀背拍她的脸,“要是城破了,命都没有了的。再说了,运伤兵?那是你们该做的!”

他转头冲同伴使个眼色,两人架起哭嚎的孩子往外拖,张屠户扑过去抱住兵卒的腿,被一刀戳进后心,血泡从嘴里涌出来时,他还盯着孩子消失在巷口的方向。

城西的李秀才家正被翻得底朝天。

穿长衫的兵卒把书架上的典籍全扔在地上,踩着朱熹注的《论语》往木箱里塞绸缎。

李秀才被按在门槛上,花白的胡子沾着血,他看着兵卒把女儿的嫁妆——一叠新做的布鞋扔进火盆,突然挣开束缚撞过去:“那是我女儿的命!她下个月就要嫁人了!”

“嫁人?”兵卒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白军都来了,还嫁什么人?不如跟老子走,保她有口饭吃。”

李秀才的女儿尖叫着被另一个兵卒拖进里屋,木窗“哐当”关上,紧接着是桌椅翻倒的声响。

李秀才抓起墙角的扁担冲过去,被兵卒用矛刺穿了喉咙,他倒在地上时,看见女儿的绣花鞋从窗缝里掉出来,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旁。

暮色漫过城墙时,北巷的水井开始冒血泡。

王寡妇抱着三岁的儿子躲在井台后的柴堆里,看兵卒把抓到的十几个男人推进井里,又往井里扔石头。

“砰”的一声闷响,她怀里的孩子突然哭起来,一个络腮胡兵卒转过头,举着火把走过来。

“出来!”火把照亮王寡妇煞白的脸,她把孩子往柴堆深处塞,自己站起身:“别碰娃,我跟你们走。”

兵卒笑起来,伸手扯她的衣襟,她突然抓起身边的镰刀砍过去,刀刃划在兵卒的胳膊上,血涌出来的瞬间,三支矛同时刺穿了她的胸膛。

柴堆里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络腮胡兵卒走过去,一把揪起孩子的后领。

“小杂种,敢叫?”他把孩子举起来,往井台边拖,孩子的小手在空中乱抓,抓住了兵卒的头发。

“找死!”兵卒把孩子往井里一扔,沉闷的落水声后,井里的血泡冒得更欢了。

南门外的晒谷场堆满了抢来的粮食,莽山军的伙夫正用大铁锅煮粥,米粥的香气飘到半里外的破庙里。

十几个幸存的百姓缩在神像后,其中有个叫阿桂的少年,昨天还在帮财主晒谷,今天就成了丧家之犬。

他娘被兵卒拖走时,塞给他一个装着半块饼的布袋,现在布袋还揣在怀里,硬得像石头。

“阿桂,你看那是不是刘大叔?”旁边的瞎眼婆婆拽他的衣袖,阿桂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晒谷场边的柱子上绑着个血人,正是昨天帮他藏粮的刘大叔。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拿着鞭子,正往刘大叔身上抽:“说不说?还有哪藏着粮?”

刘大叔的牙被打掉了,含混地骂着:“狗娘养的就是烂在地里,也不给你们这群强盗”

军官冷笑一声,挥挥手,两个兵卒把刘大叔的儿子拖过来,那孩子才十岁,腿被打断了,趴在地上哭。

“再说一遍,交不交粮?”军官把刀架在孩子脖子上,刘大叔突然不骂了,盯着阿桂藏身的破庙方向,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别藏了!烧了!全烧了!”

鞭子又落下去时,阿桂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摸出怀里的半截镰刀——那是爹留下的遗物,突然站起来,瞎眼婆婆想拉他,却被他甩开。

“我去跟他们拼了!”他刚跑出两步,就被庙门口的兵卒抓住,兵卒把他往晒谷场拖,他看见刘大叔的孩子被砍下了头,血溅在堆积如山的粮堆上,像开出了一朵红得发黑的花。

深夜的谅山成了火海。西市的绸缎庄烧得噼啪响,火星子落进旁边的酒坊,酒坛爆炸的巨响震得人耳朵疼。

赵木匠蹲在自家被烧塌的屋檐下,怀里抱着烧焦的妻子,她的手还保持着护着灶台的姿势——那里藏着给小儿子治病的草药。

“爹”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小儿子从断墙后爬出来,腿被砸伤了,一瘸一拐地扑过来。

赵木匠把儿子搂进怀里,看一个兵卒举着火把走过,火把照在兵卒背后的箭囊上,插着的箭杆上刻着“陈”字。

“你们是朝廷的谅山守军?”赵木匠突然站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前年还去谅山采过药,谅山守军不是上皇的兵么!上皇爱民如子,怎会有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

兵卒转过头,脸上沾着血:“桀桀桀,现在老子就是天!谅山都己经被攻破了,上黄现在还能管你们的死活。”

他举着火把要扔过来,赵木匠突然冲过去抱住他,把他往火堆里滚,两人在火焰里扭打时,赵木匠听见儿子在喊“爹”,也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天快亮时,火渐渐小了。

幸存的百姓躲在断墙后,看陈朝溃兵们押着抢来的粮食和女人往城外走。

一个老嬷嬷突然唱起了民谣,唱到“青山在,家何在”时,周围的人都跟着哭起来。

阿桂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手里还攥着那半截镰刀。

他看见晒谷场的粮食被装上车,看见兵卒们得意地笑,看见城墙上的“陈”字旗在晨风中飘。

他摸了摸怀里的饼,突然咬了一大口,饼太硬,划破了嘴,血腥味混着饼渣咽下去时,他在心里发誓: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城墙根下的水洼里,映出半边烧毁的城楼,也映出百姓们眼里燃着的、比火焰更烈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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