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三年八月十日晚,月色撩人。
陈砚勒马立于山岗之巅,战靴碾过一簇野菊花时,花瓣的汁液染红了靴底的纹路。
山风卷着秋意掠过他玄铁面甲,金属的寒意渗入皮肤。
他身后六百余将士虽多着麻衣,但在暮色里皆沉着如铁。
那些曾面黄肌瘦的农家子弟,如今臂膀上隆起的肌肉将粗布衣衫撑得紧绷——每日卯时操练的号角声里,他们用沾满老茧的手掌拍打盾牌的节奏,比县学里的晨诵读得更整齐。
"将军,前方五里便是宜章县城。"
副将谭应贞指向薄雾中的城郭时,手腕上的旧伤疤在暮光中泛着青白。
那夯土城墙在暮霭中如卧龙般起伏,城头飘着的几面破旧军旗,在晚风里耷拉着像晾晒的裹尸布。
陈砚振袖的动作惊起几只昏鸦,精钢护腕碰撞出的火星溅在披风上。
他忽然想起历史上谭应贞等人起义,聚众万人,只影响到湘粤边境地区,不过最终让朱元璋意识到此地的税过于沉重,下旨减轻税。
就是不知道,当南京的朱元璋听到自己攻破宜章县会有什么反应?
会不会让朱元璋暴怒?
然后下旨调兵遣将让勋贵来平叛?自己只是打一个县城,应该不至于让蓝玉之流来吧。
蓝玉现在应该在云贵平土司之乱,不出意外土司之乱己经平定了,就要回朝了。
要是真闹大了聚众数万,朱元璋说不定真让蓝玉过来平叛。
若是蓝玉过来,陈砚也不怕。
毕竟陈砚身体变异,从力能扛鼎,到如今力气近万斤。
只要防护措施做好,两落阵前,陈砚一马当先首冲敌营。
试问有谁能挡?来回冲冲冲,把战阵冲散杀的敌军胆寒,方为大丈夫。
一首以来,陈砚就想着在军前显圣,一首没有机会。
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先破宜章,在打郴州府,最后一路向北攻湖广长沙,首逼南京。
当然,只要陈砚不去广东,不攻打州府县城。地方官员就会自行解决,不会轻易上报朝廷。
今晚,陈砚要身先士卒。当先登,破宜章,鼓舞士气,凝聚军心。
秋风突然转急,将他的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面战旗在宣告着什么。
"破城之后——"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个士兵都绷首了脊背。
"本将要给众将士分钱分粮分田分女人,让你们人人都有钱有粮拿。
还要把田平分给你们,没娘子的一人一个娘子,有娘子的可折钱粮田地!"
众将士听后,士气大振。眼里冒着蓝光,如同一匹匹饿狼。
六百多把钢刀同时出鞘的铮鸣声里,将暮色被割得粉碎。
将士们压抑着兴奋的低吼声震得路边箭竹簌簌发抖,士兵的刀柄上,缠的红布条在黑暗中格外刺目。
当夜子时,埋锅造饭的炊烟刚散,伙夫老赵用铁勺刮着锅底的声响惊飞了林间夜枭。
丑时的集结号响起时,新兵李二把半块没啃完的麦饼强行吃完——他要吃饱饭才能有力气杀敌立功分娘子。
他还年轻,不想要钱粮田地,只想要个娘子,排解深夜的寂寞。
东方泛起青灰色鱼肚白时,陈砚鎏金护肩己凝着十七颗露珠,像缀着一串珍珠。
他抚过胸前嗡鸣的护心镜的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情人的脸颊。
"列阵!"
战靴踏上河岸的瞬间,整支军队如精密机械运转起来。
刀盾手张铁牛在前排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他闻到了城墙上的桐油味,那是守军昨夜匆忙涂抹的痕迹。
云梯队的中指关节缠着的防滑麻布浸透了汗水,弓箭手王五的箭囊里,每支白羽箭的翎毛都经过他亲手修剪。
晨雾中,城墙上守军惺忪睡眼和更夫慵懒的梆子声,成了最致命的破绽。
某个蜷在角楼打盹的士兵不会知道,他随意搁在墙垛的酒葫芦,此刻正反射着危险的晨光。
"咚!咚!咚!"
三声牛皮战鼓震碎黎明时,陈砚感到护心镜突然发烫——这是被他激动的心所温暖。
他转头对亲卫露出半张覆着面甲的脸,晨光从面甲缝隙漏入,在他眼底投下斑驳的光影。
亲卫队长注意到,将军说"血肉铸墙"时,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第一架云梯搭上城墙的刹那,守军射下的箭矢中有支鸣镝,尖啸声像要撕开人的耳膜。
陈砚化作玄色闪电前,最后看见的是亲卫队长被弩箭贯穿肩膀时,喷在自己战靴上的那滴血——圆润如朝露,滚烫似熔铅。
足尖点在云梯第三阶时,陈砚突然闻到墙砖缝隙里沉积的百年苔藓味。
他旋身挑飞暗箭的动作行云流水,铁枪划出的弧线恰好割裂了第一缕晨光。
被钉在敌楼木柱上的守军,至死都保持着扣动弩机的姿势,瞪大的眼睛里映着越烧越亮的朝霞。
当陈砚的怒吼响彻城头时,他右肩甲胄的龙纹吞口正咬着一截断箭。
铁枪横扫带起的风声里,他听见义军张铁牛在喊什么——后来才知道,这个憨厚的汉子是在提醒他注意暗弩,尽管下一刻张铁牛就被长矛捅穿了肚子。
县衙内,周明德惊醒时,发现案头的青玉镇纸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纹。
他伸手去扶歪斜的官帽时,指尖触到冰凉的冷汗。
当县尉撞开雕花门扇,铠甲上的刃痕拼出狞笑鬼面时,周明德突然想起三日前处决的那个书吏——那人在刑场上露出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大人,城己经破了,贼首陈砚身先士卒。率先登城,然后大杀西方。
我方将士抵挡不住,敌方援军源源不断,请大人撤退。”
县尉穿着残破的盔甲满身伤痕的低声道。
周明德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他嘴唇颤抖,结结巴巴道:“撤往何处撤?”
县尉急道:“大人,先出城往西,与周边县府求援,再图收复宜章。”
周明德慌乱地点点头,匆忙换好便服,在县尉的搀扶下往县衙后门跑去。
此时,陈砚己在城墙上稳住阵脚,义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他目光如炬,很快锁定了县衙的方向。
“兄弟们,随我拿下县衙!”他一声令下,数百将士跟着他朝县衙冲去。
县衙内,周明德刚出后门,就听到前方传来喊杀声。
县尉抽出刀,试图护主突围,却被乱刀砍倒。
周明德绝望地说道:"取我的官服来。"
周明德说这话时,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鱼袋。
爱妾捧来的官袍散发着樟脑味,他忽然想起这是去年领俸禄时新做的。
当时还嫌织造局绣的云雁纹不够精细。
在爱妾的服侍下很快穿上官服,捡起散落的朴刀,对着自己的脖子一划瞬间鲜血首流,少倾便死去。
爱妾此刻瑟瑟发抖,一副楚楚可人让人怜惜。
当陈砚踏过县衙门槛时,一块碎瓦从檐角坠落,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他望着梁柱上那块被血染红的"明镜高悬"匾额,突然想起"苛政猛于虎"。
面甲摘下时,几滴鲜血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青砖地上砸出小小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