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一旁,庭院正中。
就在元闻歌一套剑法将尽未尽之时,她的动作却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她微微喘息着,低头看着自己执剑的手,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随后,她抬起眼帘,望向那仿佛与世隔绝,静坐观书的帝君。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突兀地开口:
“帝君,你说……我曾经是青云宗的真传弟子,我应该……是有法力的吧?”
她微微蹙眉,努力回想,却只抓不住任何实质的东西,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挫败的低语。
“可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就象……什么也不会一样。”
“我现在,似乎只记得这一套剑法了。”
陆沉闻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元闻歌身上,如同深潭映月,将她那无措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打量了她片刻,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声音清冷,如同山间流淌的寒泉:“人间修行境界,有九品四境之分。”
“下九品只知争强斗狠,无所不用其极,不识神通,不识天数,又称下九流,乃旁门左道。”
“而上四境,则是练气、炼神、返虚、合道,乃是飞升正道。”
说到此处,陆沉语气微顿,似是有些好笑道:
“只不过,真打起来,又不一定了。”
“所谓的境界,在真正生死攸关的时候,倒是不一定比得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人界的实力划分。
并非完全是一个境界一个天地,毕竟人界取巧的手段着实太多,比如请神之法,无论是茅山法这种正宗法门亦或是唱阴戏这等诡谲手段。
都可以让自己的实力跨越好几个层次。
只是这代价,却未必人人都能付得起了。
不过,飞升之后。
又是另一方天地。
毕竟,人界之所以可以各种取巧,根源还是在于他们背后的种种仙神。
到了上面,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过你既然是青云宗真传,再怎么,也是有着炼神境的根基。”
“但你如今身上,却只有一点微末的法力残存,如同风中残烛。”
陆沉缓缓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
“而且,你似乎……把怎么运转法力,都忘了。”
听着陆沉清淅而冷静的剖析。
元闻歌眼中不由得愈发茫然。
她用力地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还有那灭门之夜破碎而恐怖的画面碎片。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忽然笼罩住了她。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我怎么会……什么都忘了?”
“帝君,你说……我这样忘却了一切的人,还有什么必要活着呢?”
这句话,她问得茫然,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
仿佛一个迷失在无尽迷雾中的旅人,看不到前路,也寻不到归途。
而在对面,陆沉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是轻轻笑了笑。
那笑声很淡,不带丝毫嘲讽,反而有种超然物外的平静。
“你不是还有一套剑法没有忘吗?”
他指了指她手中那把佩剑,语气带着些许宽慰。
“以后,专心练这套剑法就是了。”
“说不定,练着练着,就会想起来什么,记起自己曾经的一切。”
阳光掠过他银白的发梢,在他深邃的眸中映出点点碎金。
陆沉继续道,声音平稳而有力:
“而且,你不还有朋友吗?”
元闻歌闻言,略显迟疑地抬起头,看向陆沉,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
“朋友?是……帝君您吗?”
陆沉缓缓摇了摇头,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依旧。
“是姜知衍,她可是把你当朋友看待。”
陆沉语气坦然,却带着帝君独有的孤高与疏离。
“至于我,本帝君不需要朋友。”
陆沉站起身,玄色帝袍的衣袂拂过石凳,带起微不可察的气流。
他目光掠过元闻歌,投向小院之外那广阔无垠的天地,声音淡漠而决绝,带着先天神圣独有的威严。
“本帝君只需要忠诚的属下。”
他微微侧首,馀光扫过元闻歌那怔然的脸庞,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出鞘的寒锋,意有所指道:
“而且就算是本帝君真的需要什么……”
“那需要的,也是一把趁手的剑。”
话音落下,陆沉不再多言,转身便向院外走去。
白衣狐裘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孤绝而挺拔。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清淅地回荡在寂静的院落中:
“本帝君有些事情要出去处理,你就好好待在小院。”
“记住,别出去。”
随后,院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小院内,再次只剩下元闻歌一人,以及那株沉默的老梅。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
手中长剑的冰凉触感清淅传来。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陆沉离去前那冰冷而坚决的话语。
“那需要的,也是一把趁手的剑!”
茫然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凝聚。
她低头,看着自己执剑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帝君需要的……是一把剑?”
小院之内,元闻歌独立于老梅树下,手中长剑斜指地面。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茫然,而是凝聚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迷茫与过往,都倾注于这柄长剑之中。
起手,剑尖微颤,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
不再是先前生疏的演练,而是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
她的身姿随之而动,裙裾翩跹,步伐轻盈若踏波而行。
剑随身走,意随剑生。
起初只是寻常的剑招流转,渐渐地,剑势愈发圆融,剑光愈发纯粹。
没有凌厉的杀气,没有磅礴的法力,只有一种近乎于道的轨迹在庭院中无声铺展。
一剑出,剑尖过处,虚空中竟有点点微不可察的青光莹莹生辉,虽未真正凝聚成实体,却已隐隐勾勒出莲花将开未开的雏形!
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种子,随着她的剑意洒落,只待一个契机,便要在这方寸天地间,次第绽放,莲开万朵!
元闻歌浑然忘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套仅存的剑法。
她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帝君不需要朋友,只需要一把趁手的剑。
那么,她便努力成为那把剑。
这似乎成了她在这片遗忘之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唯一能寻得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