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妙音仙君歇斯揭底的诘问,陆沉静立原地,玄色帝袍在雷光映照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他忽而轻轻一笑。
那笑声很淡,却象一捧清冷的雪,瞬间浇熄了玄玦眼中癫狂的火焰。
陆沉侧眸,目光落在玄玦那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泯的审视。
缓缓开口道:“你以为……”
“我会象你一样?”
“可惜,并不是。”
“人生在世,光阴如逆旅,百代皆过客,遗撼如恒沙数,无法挽回之事,更是十之八九。”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穿越两世的沧桑,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在这求不得,放不下的执念上,你,反倒没有我看得透彻。”
话音落下的刹那,陆沉心湖之中,亦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前世短暂二十馀载,记忆如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
那些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的梦想,那些辗转反侧却终究错失的身影,那些被现实磨平棱角后深埋的意难平,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时光虽短,却有着诸多遗撼。
他曾是那芸芸众生之一,在红尘苦海中挣扎沉浮,品尝过太多无能为力的滋味。
但最终,他选择了放下。
不是遗忘,不是妥协,而是认清现实,尽力抓住自己能够抓住的东西,向前看。
所以他卷,他拼。
他挤破了头只想上岸,只为在那无涯的苦海中,为自己争得一隅立足之地,一份掌控自身命运的微薄可能。
而眼前的玄玦呢?
生来顺遂,天赋异禀,与挚友琴笛和鸣,逍遥人间,何等快意?
一朝风云突变,挚友蒙冤,宗门背弃,数千载积累的完美世界轰然崩塌。
从云端坠落的落差,远比从未拥有过,更加残忍。
他放不下,也走不出来。
将这数千年的光阴,所有的才智与心力,都耗在了这焚心蚀骨的仇恨之上。
从受害者,彻底沦为了被执念吞噬的魔。
“不可能!!”
玄玦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发出更加尖厉的嘶吼,拼命挣扎,引得贯穿躯体的雷链哗啦作响,电光灼烧皮肉,发出焦糊的气味。
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陆沉,仿佛要撕碎他脸上那层平静的假面。
“你是天生神圣!生来便站在云端,俯视众生!你的人生从未有过任何不顺!你怎么可能接受你的师尊惨死!怎么可能放下?!”
“不!你就是一个无情无感的怪物!一个冷血的石头!!”
他无法接受,更不愿相信。
若连背负师仇的陆沉都能如此平静,那他这数千年的痛苦与挣扎,又算什么?
一场可笑的自作多情吗?
面对玄玦歇斯底里的否定,陆沉并未解释。
穿越之秘,两世记忆,不足为外人道。
他既融合了青苍帝君的一切,因果承接,查明勾陈大帝陨落真相,自是分内之事。
但也仅此而已。
他会去做,却不会被这份仇恨吞噬,更不会因此沦为他人手中的刀,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有些事,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好。
过了,就是过了。
沉溺其中,不过是画地为牢。
“执迷不悟。”
陆沉眼神倏然一沉,不再多言。
并指如剑,对着玄玦所在的方向,轻轻向下一划!
“轰!!!”
五雷柱上铭刻的无尽符文骤然亮起,沟通冥冥中的煌煌天威!
一道粗如蛟龙的紫金色九霄神雷,毫无征兆地自仙牢穹顶轰然劈落!不偏不倚,正正砸在玄玦的天灵之上!
“啊!!!”
凄厉至极的惨叫瞬间爆发,远超之前!
玄玦周身仙光彻底溃散,身体剧烈抽搐,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仿佛都被扔进了雷霆溶炉中反复灼烧、锻打!
那痛苦深入骨髓,钻入灵魂,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雷光持续了足足三息,方才缓缓散去。
玄玦如同烂泥般瘫软在锁链的禁锢中,头颅无力垂下,银发散乱,混杂着焦黑的血污,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陆沉冷漠地看着他,直到他残存的意识从极致的痛苦中稍稍剥离,才缓缓开口道:
“本帝君说过,不会替你复仇。”
“但却可以,还你一个公道。”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压在玄玦身上。
“你说堕魔的乃是青云宗,就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本帝君。”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只是现在,你也只能相信本帝君会还你个公道。”
“至于让你假冒本帝君,行此拙劣嫁祸之事的幕后之人……”
陆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应该是这辈子,都指望不上了。”
“怎么样?”
“做出你的选择吧!”
这番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碾碎了玄玦心中最后的侥幸与支撑。
他低着头,粘稠的鲜血顺着额角滑落,一滴,两滴,砸在下方焦黑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暗红色的痕迹。
寂静的牢狱中,只剩下这血滴落地的声音,嗒…嗒…嗒…
忽然,玄玦低低地笑了起来。
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的轻笑,随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终化作了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青苍帝君!好一番诛心之言!!”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污纵横,那双原本燃烧着怨恨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枯寂的死灰,带着一种彻底放弃挣扎的释然,以及深深的、难以言喻的嘲讽。
不知是在嘲讽陆沉,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我承认,你赢了!”
玄玦嘶哑着,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你想知道是吗?好!我都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数千年的冤屈与秘密,一次性倾吐出来。
随着他嘶哑而缓慢的叙述,一段被尘封在久远岁月之前的秘辛,如同泛黄的画卷,在陆沉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在…上一次六界血战之时…”
玄玦的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洞,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天地开辟尚不足万载,六界秩序未稳,纷争不断,魔界尤其野心勃勃,屡屡犯境,魔涨道消之象已显,人间…生灵涂炭…”
“彼时天庭,以斗姆元君、勾陈大帝、天帝为尊。”
“斗姆元君执掌斗部,协调万星,勾陈大帝主掌兵戈、刑罚,威慑六界,天帝总揽全局,维系天道平衡。”
“尤其是您的师尊,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玄玦看向陆沉,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敬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他战力无双,杀伐果决,一柄天罚戟下,不知斩了多少魔尊巨擘,是真正镇压六界,令魔道闻风丧胆的存在!”
“若非如此…”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低沉而诡异。
“魔界那些大魔,又怎会千方百计,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而那看似铁板一块,光辉万丈的天庭……”
“又怎会从内部,悄然滋生出一条致命的裂痕?”
玄玦的眼中,重新燃起幽暗的火光,那是对过往真相的偏执,也是对仇敌最深刻的诅咒。
“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源于一种丹药……”
“一种据说吃了之后能让逆转仙躯,修成先天神躯的丹药!”
“也就是……金阙玉霄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