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观星台,陆沉并未直接返回下界,而是转道,去了司命府。
司命府深处,一间静室之内,茶香袅袅,并非仙酿,而是人界上供的顶尖灵茶。
陆沉与九天司命,即可韩丈人真君对坐。
可韩丈人真君面容古朴,周身流淌着洞悉命格的玄奥气息,他执掌仙籍命轨,与太乙救苦天尊私交甚笃,虽不属陆沉麾下,立场上却多少偏向这位务实而有所坚持的青苍帝君。
乃是可以交心之人。
二人对饮,闲谈几句后,陆沉便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一桩天庭禁忌。
“真君可还记得……金阙玉霄丹?”
此言一出,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刹那。
可韩丈人真君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陆沉一眼,眼神复杂,缓缓放下茶壶。
“帝君……何以突然问起此物?”
陆沉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投向窗外流淌的云海星河,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玄玦临死前,以此物为饵,试图换取本帝君助他复仇。”
“此丹牵扯之旧事,本帝君亦知晓一二。”
陆沉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追忆。
“上一次六界血战,天庭格局并非如今日这般,彼时,天庭斗部,尚由斗姆元君执掌。”
“斗姆元君诞育九子,乃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中天北极紫薇大帝,以及北斗七星君,一门双帝七星,权柄之盛,一时无两。”
“然,正是这金阙玉霄丹……引发了一场滔天血案。”
陆沉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字句间已带上了无形的重量。
“斗姆元君被指认,暗中以此丹勾结魔界,操控天庭仙神,意图颠复天庭。”
“证据确凿,群情激愤。”
“最终,天帝亲自出手,携众仙神,于紫微垣拿下斗姆元君。”
“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为护其母,力战而竭,身死道消。”
“经此一役,北斗一脉分崩离析,中天北极紫薇大帝顺势集成残馀星斗势力,方才有了今日统御万星,与天帝,与本帝君三分天庭权柄的格局。”
他缓缓转回视线,看向可韩丈人真君。
“本帝君欲查此丹,其一,中天大帝步步紧逼,既然他要对本帝君下手,那么本帝君也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若此旧案真有隐情,或可成为一张关键底牌。”
陆沉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情绪。
“其二,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乃本帝君授业恩师。”
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主兵戈,主刑罚!
战力无双!
节制雷部!
正是如今陆沉所坐的位置!
当年,正是勾陈大帝将神通传授于青苍帝君,青苍帝君方才能在六界之战中展露头角。
尽管现在是陆沉穿越而来,但记忆融合之下,这段恩情,自然也不能忘记。
必须要调查清楚真相才是。
“师恩如山,传道授业之情,不敢或忘。”
“若师尊当年之死,另有冤屈……此因果,不可不察。”
可韩丈人真君静静听着,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几分。
他沉默良久,终是沉沉一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与劝诫:
“帝君,听老夫一言,此事……莫要再深究了。”
“当年旧案,牵扯太广,水太深。”
“斗姆元君是否当真勾结魔界,勾陈大帝是否当真只是护母心切……其中真相,早已被层层迷雾与血污掩盖。”
“老夫执掌命格,窥得天机一线,只觉此事背后盘根错节,恐涉及更高层面的博弈与隐秘。”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陆沉。
“强行追查,恐引火烧身,得不偿失啊!”
“如今局势,帝君当以稳住自身权柄为要,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陆沉迎着他担忧的目光,缓缓摇头。
那双漠然如星的眸子里,此刻却映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真君好意,本帝君心领。”
“然,有些事,知其不可为,亦不得不为。”
“这不仅关乎良心,关乎旧日恩义,更关乎……自保。”
他站起身,玄色帝袍垂落,身姿挺拔如孤峰。
“中天大帝绝非易与之辈,他今日能纵容火德行此拙劣之计,明日便可能使出更毒辣的手段。”
“若不能握有一两张足以令其投鼠忌器的底牌,他日祸临临头,只怕悔之晚矣。”
“金阙玉霄丹,便是其中关键。”
说罢,陆沉对着可韩丈人真君微微颔首。
“今日叼扰,多谢真君茶水解惑。”
随即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已消失在静室之内。
可韩丈人真君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散入袅袅茶香之中。
一双深邃眼眸,仿佛见证了无数岁月。
————
雷部仙牢,深处。
此地不见天日,唯有五根粗如殿柱,铭刻着无尽雷霆符文的五雷柱矗立。
散发出镇压一切仙魔的煌煌天威。
妙音仙君玄玦,被无数闪铄着电光的漆黑锁链贯穿四肢与躯干,死死禁锢在中央那根最大的五雷柱上。
他周身仙光黯淡,气息萎靡。
那张阴柔俊美的脸上布满污血与焦痕,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甘与怨恨的火焰。
忽然间,空间微微波动,陆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牢狱之中。
玄色帝袍,银色垂发在这仙牢之中。
甚是惹眼。
玄玦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陆沉,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咧开一个扭曲而嘲讽的弧度:
“嗬……嗬……堂堂青苍帝君,仙界三位上神之一,竟也会屈尊降贵,来这污秽之地,探望我这个阶下之囚?”
他猛地咳出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眼神却愈发癫狂。
“让我猜猜……是因为金阙玉霄丹,对吧?”
玄玦死死盯住陆沉,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整个仙界,谁人不知,勾陈大帝是您的授业恩师?他死得不明不白,您这位好徒弟,当然想查个水落石出,替他报仇雪恨,对不对?!”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快意。
“还是之前的条件!帮我踏平仙界青云宗!将那些伪善之徒,一个个挫骨扬灰!”
“只要帝君您点头!我立刻就将我知道的,关于金阙玉霄丹的一切,和盘托出!”
见陆沉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玄玦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雷牢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讥讽。
“哈哈哈哈哈!帝君!您现在……总算能体会到一点点,我那锥心刺骨的恨意了吧?!总算能明白,我那焚尽五脏六腑的执念了吧?!”
“这滋味如何?!是不是……也很不好受?!”
“你看看,你和我多么像啊?”
“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被这该死的世道,被这深沉的仇恨,逼到绝路的可怜虫罢了!!”
“你难道,就不想为你的师尊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