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我来了?
徐玄桢身形一顿,缓缓转身,目光如秋水般落在阿兰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难道她当真是烦恼丝,这些年来一直在自己面前作戏?
未等他发问,阿兰已低下头,纤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方才方才路上遇见的那位年轻公子,也是山神大人您吧?大人忘了,山神庙里,可是供着您的神象呢。”
阿兰在心中暗忖,自己幼时见这老者便是这般模样,如今十几年过去,他竟容颜未改,这世上哪有人能青春永驻?
还有那凭空变出红山果的手法,分明不是凡俗戏法。
徐玄桢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确是自个儿疏忽了,那庙中神象虽只与他有五分形似,但若有心人日日相对,看出端倪也不足为奇。
看着眼前这心思细腻又胆大的姑娘,他笑着摇头,语气温和: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平白照料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象什么话?只会惹来乡邻闲言。”
说罢,不再多言,摆了摆手,转身朝着无忧寺的方向,悠然行去。
阿兰看着他的身影几步便消失在林荫深处,心中忽地涌起一阵酸楚的懊悔。
不该说破的,这一挑明,怕是往后再也难有这般偶遇的缘分了。
“大人,教主有言,多谢大人甘露,日后若是大人需要相助,教主可出手一次。”
大殿内,老僧躬敬地接过白玉瓶,朝徐玄桢深深一揖。
有师父在,还用的上他帮忙?徐玄桢摇头失笑,随即提出将九头虫寄养在寺中的想法。
九头虫那孩子尚在稚龄,若长久跟着胡灵明、曼倩等人,徐玄桢实在担心他被带歪了性子。
不如寄养在寺庙,此地距橘村不到二里,平日还能与村中孩童为伴,沾染些人间烟火气。
老僧闻言,并未推拒,爽快应道:
“村中现有教书先生常住,孩子养在此处,上学倒也便利。“
教书先生?徐玄桢面露疑惑,他记得橘村先前请过几位先生,都因嫌此地闭塞,不久便离去,始终未能留下长久的。
“那位先生已经在村子里教书十年,说起来,大人还曾与他有一面之缘。”
老僧不卖关子,直言相告:
“那人从前法号三藏,如今唤作李三。“
原来是他,徐玄桢微微颔首,顿时明白此人为何在此定居。
想必是当年回天水国时,发现天水国从改道为僧,变成了禁僧。
无处可去的他,只能回到这深山里寻个营生。忽地,他看向老僧,笑道:
“那三藏应该来此寻求过庇护吧。”
老僧摇头:“佛法不同,不相为谋。他的确曾来此要求挂单,被贫僧婉拒了。”
“稍后我便将那孩子送来,有劳贵寺多加照拂了。”他略作停顿,又道:
“此外,还有一桩法事,不知贵寺可否承接?”
老僧闻言一怔,山神大人竟要找他做法事?他连忙躬身回道:“大人尽管吩咐,敝寺定当尽力。”
徐玄桢斟酌着词句道:“前两日北海生变,有上万虾兵蟹将不幸罗难。我想请贵寺前往,做一场超度法事。”
既然九纹龙的遗孤由他收养,这份因果自然也要由他承担。只是超度亡魂非他所长,需借重佛门法力。
老僧双手合十,肃然应道:“此乃功德无量之事。请大人修书一封以为凭证,贫僧这便召集弟子,即刻动身前往北海。”
竹屋前,一群人正围着逗弄九头虫。
四五岁模样的九头虫,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的模样甚是招人喜爱。
自始至终,徐玄桢未曾点破九头虫的身份,还为他取名“重九“。
众人虽猜测这孩子或许是九纹龙之子,却都心照不宣,无人说破。
“重九,走了,随我去新住处。“
见徐玄桢回来,小重九乖巧点头,快步跑到他身边。
“兄长,你要带他去哪儿,不在我们这住么?”
见徐玄桢欲将重九带走,胡灵明连忙上前询问。竹楼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还未玩尽兴就要离去,实在可惜。
“你无事可做了?三千里封地,可都巡视过了?老规矩都忘了?”
徐玄桢在胡灵明头顶轻轻敲了一下,拉着小重九往寺庙走去。
若是平时,他一步便到了。
有小重九在,得一步一步走,省的哪一天小重九不开心了,想回竹屋这边,连路都认不得。
若是小重九一直住在竹屋这边,跟着这群人。等杨戬和梅山六兄弟一走,小重九能跟着胡灵明和曼倩学什么?偷蟠桃?将来他万宝山岂不是成了贼窝?
九纹龙为爱子留下整整一洞府的典籍,这个曾因见识浅薄吃过亏的父亲,分明是盼着儿子不再重蹈复辙。
加之自己即将闭关,将重九托付给无忧寺,确是上策。
“大人要带重九去哪里。”
山路上,小重九贪婪地看着四周景象,这花红柳绿的春色,是他在苦寒的北海从不曾见过的。
徐玄桢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为何唤我山神大人?”
“他们有人唤您兄长,多数人称您大人,重九自然要入乡随俗。”
瞧瞧,这就是有文化的妖怪,从小就知书达理。九纹龙这个既当爹又当妈的,还真是不容易。徐玄桢温声解释:
“去一处寺庙,虽住的都是僧人,但离橘村很近。村中有位教书先生,往后你白日便去听课,还能结识些玩伴。”
听闻“教书先生“四字,小重九眸中顿时绽放光彩,重重点头。爹爹以前千叮万嘱,定要他将那些典籍悉数研读。
“大人,那爹爹留下的书……”
徐玄桢含笑应道:“我会替你整理妥当。每读完一批,便请寺中师父带你回竹屋更换。”
九纹龙留下的典籍浩如烟海,徐玄桢须得仔细甄选,断不能让这孩子囫囵吞枣。
竹屋前,徐玄桢将诸事一一吩咐妥当,练兵、巡视新封地待所有能想到的事务都安排完毕,这才挥手作别,朝着洞天入口行去。
“大人,我送送您。”
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周水水竟是主动跟了上来。
徐玄桢侧首问道:“有事?”
周水水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大人,我近来总觉得身子与往常不同。”
你那么小声干嘛,六耳又不是听不到,徐玄桢笑道:
“何处不同?”
周水水摇头:
“说不上来,只觉得怪异,仿佛幼时抽条长个儿那般。”
徐玄桢驻足端详着他,指间悄然掐算,随即轻拍他肩头笑道:
“这是好事,不必多虑。待我出关时,说不定还能见着惊喜。”
周水水一脸茫然,什么好事?他全然不解其意。
见徐玄桢不再多言,径直步入洞天,周水水这才朝着入口躬敬行礼,转身返回竹屋。
如今用饭的人多了,众口难调,得早些准备膳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