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村，山神庙前。
徐玄桢甫回万宝山，脚步未歇，便先至这山神庙前。
抬眼望去，庙宇前竟排起一列长队，只是这队伍里的“人”，身形虚实不定，气息驳杂却带着淡淡的香火味，俱是凡胎肉眼窥不见的各路土地、山神。
徐玄桢眉头微蹙，指间悄然掐动，旋即哑然失笑。
果然，只要存了灵智，便脱不开这“人情”二字。
这些地只同僚，皆是听闻他加封三千里，特来投石问路的。
他们不识得徐玄桢本尊，只当他是新来的同僚，间或投来些许善意的微笑。
“奇也怪哉！能得三千里加封的大人，竟是个油盐不进的？”
一个身着明黄袍衫的老者摇着头从庙里踱出，手里拎着的布袋原封未动，脸上尽是困惑。
不多时，又一个面留鲶鱼须的肥胖中年抱着木匣出来，低声嘟囔：
“连门都没让进，只说规矩这新上司，不好伺候啊。”
待庙前队伍散尽，换了土地公服饰的老僧才揉着惺忪睡眼迈出门坎，瞥见门外还立着一人，便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倦意：
“怎么还漏了一个？罢了，你且听好，记下便是，莫要再问。”
“其一，山神老爷清正，绝不收礼。你若敢将东西扔下就跑，板子定然伺候。”
“其二，尔等辖内生灵之祈愿，须得及时处置。凡合理良善者，当尽力相助。”
“其三，无点卯之规，大人不喜这些虚礼。”
见来人默不作声，老僧停下揉眼的手，嘟囔道：
“你这人，与你说话，不道谢便罢了，怎的连个声儿都不……”
话音未落，他已抬眼看清来人容貌，倦意瞬间惊飞，连忙躬身行礼：
“小神见过山神大人！”
徐玄桢伸手虚扶，顺势将一个雕花木匣塞入老僧手中，笑道：
“本是想来谢你先前为橘村抵挡气机之功，如今看来，倒是我这谢礼备得薄了。”
“大人言重了，守护一方本就是小神分内之事。”
老僧口称谦辞，手却稳稳接过木匣，与徐玄桢相识十数载，他深知这位山神性情，不喜虚礼客套，坦然收下反更显亲近。
见他当即就要打开，徐玄桢莞尔：
“不过是山中自产的寻常灵果，比不得仙家火枣，倒也爽脆可口。平日打坐时服用一颗，于静心凝神略有裨益。”
老僧凑近深深一嗅，脸上顿时漾开喜色：
“在大人麾下当差，不仅能得一份安稳香火，还有灵果可享，倒是贫僧占了天大的便宜。”
还不都是你自己辛苦的酬劳，徐玄桢笑着将一只素白玉瓶递上：
“我近日需闭关，归期难料。此前承诺你家教主之物，时限将近，恐届时失联，便先行送来。”
老僧一见玉瓶，神色顿时肃穆，连连摆手：
“大人，此事关系重大，贫僧岂敢擅专。还请您移步，随贫僧回无忧寺一趟，容我禀告教主。”
这黑莲教规矩倒挺严，徐玄桢微微颔首，随老僧往村外寺庙行去。
说起来，这无忧寺自十多年前重建后，他还是第一次来访。
放眼望去，这寺庙与他前世所见那些金碧辉煌的宝刹相比，着实显得质朴近寒。
无雕梁画栋，无繁复藻井，院墙屋舍皆如寻常农居。
唯有中央那座大殿，乃是最开始那批僧人所建，气势恢宏，立于一片素朴之中，反倒有些格格不入，鹤立鸡群。
还未走进大殿，便见一妙龄女子自内款步而出，女子身着素衣，容貌
待看清那女子面容，徐玄桢脚步不由得一顿。
此女容貌，竟与那“烦恼丝”有八九分相似
徐玄桢和老僧此时都是隐去了身形，凡人倒是也瞧不见他们，那女子与其擦肩而过，并未停留。
顺着徐玄桢的目光，老僧低声解释道：
“大人，她叫阿兰，是村中姑娘，日日都来佛前奉香祈祷，心极虔诚。”
阿兰？徐玄桢眼眸微动。
不就是村里那个之前爱哭鼻子，他给了人家红山果的那个小女孩儿？
怪不得之前自己碰到那小女孩儿的时候，会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难不成真的是烦恼丝转世而来。
可是烦恼丝不是在九幽之地？他看了一眼大殿方向，说道：
“你且先去通报，我去去便回。”
不待老僧回应，他身形已如清风般消散，下一刻，便出现在寺院外那条通往橘村的林间小道上，恰好是那女子的必经之路。
此番，他未化身老者，而是以本相现身。
两人擦肩而过，目光仅有刹那交汇，阿兰便迅速垂下眼帘，脸颊微泛红晕，脚步未停，继续向村中行去，并无任何异样。
徐玄桢微微颔首，这阿兰虽然有烦恼丝的样貌，却完全不认得他。
旋即，他心念再动，身形隐去又现，已化作昔日那白发老翁的模样，手持竹杖，倚在道旁一株老树下，仿佛歇脚。
不多时，阿兰路过，远远望见树下熟悉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欣喜，快步上前：
“老爷爷，您怎么在这里。”
徐玄桢佯作不识，捋须疑道：“姑娘是？”
阿兰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颗用绢帕包裹，虽已干瘪却保存完好的红山果，嫣然一笑：
“老爷爷不记得阿兰了？您看，阿兰还留着您当年给的山果子呢。”
徐玄桢端详片刻，作恍然大悟状：
“原是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女娃娃！一晃眼，都长成大姑娘了。这条路是去寺庙的，姑娘是刚上香回来？”
“恩。”阿兰轻轻点头：“几年前心有所感，便日日都去上一炷香。”
徐玄桢呵呵一笑：“这么说，原本该属于山神庙的香火，如今都让庙里的佛陀分去喽。”
“老爷爷您可别瞎说。”阿兰急忙解释，神情认真：
“山神大人对我们村恩重如山，阿兰岂敢或忘？我每日都是先在山神庙敬过香，才去寺里拜佛的。”
徐玄桢颔首，笑容和煦：
“原来如此，是老朽错怪你了。喏，这个给你，尝尝鲜。老朽今日在路边捡到个小家伙，正想送去寺里问问能否收留，就不多耽搁你了。”
看着老者又象变戏法似的递上来的红山果，阿兰脸色微红，点头接过。
待徐玄桢刚走两步，阿兰忽地说道：
“山神大人若是要照料孩子，阿兰阿兰或许可以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