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再理会我的身体状况,我们一行人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春城。一路上风驰电掣,全程几乎滴水未进,每个人都沉默着,车厢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经过六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窗外终于出现了春城璀璨的灯火。
赶到第一医院,按照赵川的指引,我们一路小跑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见爷爷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脸色灰败,双眼紧闭,原本矍铄的老人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那一刻,在哀牢山里经历的所有生死考验、无数次命悬一线都没能击垮的我,心理防线瞬间崩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死死扒着玻璃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
这是我在世的唯一亲人了。
哦,准确来说,还有一个舅舅,可我那个舅舅,不亲不近,不疼不痒,有又似乎没有。
赵川把我拉到一边,脸色凝重地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前一段时间,他们发现那具酷似我父亲的尸体后,在上面找到了一个电子钥匙扣。通过技术手段,他们锁定了钥匙扣对应的住址——云城一个老旧小区。然后再用一把防盗门钥匙,确定了一间出租屋。
可他们检查了里面所有的东西,却并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从房东那里拿到了租房者的身份信息,一查,发现也是假的。
赵川没有放弃,加大警力,以小区周围主要路口的监控为突破点,日夜排查。最终发现,死者生前唯一一次带外人回住处,似乎也是这个人唯一的社交——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葛镜吾!
“我把这个发现紧急通知了你爷爷。”赵川叹了口气,“向老爷子其实在你走后,自己查阅了大量文献,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他觉得你当初被小刀割伤后的症状,比如流鼻血、头晕、神情恍惚这些,跟传统中蛊的症状不太一样。他怀疑葛镜吾对你的治疗可能有问题。结果一听到我这边的消息,老爷子立刻就急了,担心他这个十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此番前来目的不纯。可那时候已经联系不上你们了……”
老人家心急如焚,竟然不顾年迈,孤身一人从云城飞到了春城,又辗转去了我们原定计划中的新平县寻找。
他托人查阅了当地所有景区的游客信息,根本没有我们的记录。无奈之下,只好返回春城,动用一些早年积累的人脉关系继续打听。
一连多天毫无音讯,焦虑、担忧、再加上年事已高,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赵川正好来滇省这边协调另一个案子,听到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
“问了主治大夫,说老爷子主要是急火攻心,引发了心脏神经功能紊乱,加上年纪大了,只要能醒过来,好好疗养就没问题……”赵川正说着,监护室里的爷爷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玻璃窗外的我,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嘴角甚至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
我赶紧叫来了医生护士,经过特许,穿上无菌服进去。
老爷子虚弱地抓住我的手,第一句话就是:“乖孙,你回来啦?看来,有人给爷爷送终了!对了……我……我梦见你爸了……他回来看我了……穿着那件旧夹克……”
我心中愕然,难道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心灵感应?我紧紧握住爷爷干瘦的手,把我们在哀牢山深处找到父亲遗骸的事情,尽量简单地、挑着能说的告诉了他。
“爷爷,爸爸回来了,终于要回家了!”
爷爷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老泪纵横。但除了悲伤,我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一种释然。近十年的悬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痛苦,此刻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不管怎么说,落叶归根,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总归是一个还算能够接受的结局。
赵川是公差在身,见我已经赶到,爷爷也醒了过来,便急匆匆地返回云城处理案子了,只说等我们回去再详谈案子的细节。
陆瑶、豹子和老朴他们见爷爷情况稳定下来,也都上前问好。
考虑到迁移骸骨、择地安葬是大事,他们便准备先各自回家处理。我邀请豹子,等这边事情了结,一定去云城找我们。
又偷偷拉住陆瑶,低声叮嘱她一定要来找我。
“咱们两个同病相怜,可还有化尸毒在身呢,真要是小命呜呼,在一起不也是个伴儿?”我挤眉弄眼道。
这姑娘经历了生死,脾气似乎也软了些,但还是翘着小嘴,哼道:“那得看本姑奶奶到时候心情……唉,真倒霉,人家是中了同心蛊,走到哪都得在一起,我和你这算是什么?搞得好像我还离不开你了是的!”
至于老朴和阿莎,则决定先直接回云城,就住在我家。我拜托老朴,把我父亲的骸骨也一并带回去,先暂时安放在寺院里,等我回去之后,选了吉日,再与母亲合葬。
送走了所有同伴,爷爷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我们都默契地暂时没有提及金蚕蛊和葛镜吾的事,我更没敢提那要命的化尸毒。虽然那女巫说可能消失了,但我心里依旧没底。只是天天围着老爷子转,变着法子给他买好吃的,挑着旅途中有趣的、不那么吓人的经历讲给他听,只想让他开开心心,尽快恢复。
爸爸不在了,我来尽孝,责无旁贷。
不过,住在医院里,有件事却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普通病房的夜晚并不安静,各种仪器声、病人的呻吟咳嗽声时断时续。好不容易等到后半夜,大部分病人都睡了,走廊里也安静下来。可每当我也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一阵奇怪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哒、哒、哒、哒……”
声音很清晰,像是有人穿着硬底鞋,在空旷的走廊里用一种非常急促的、近乎小跑的节奏飞奔!
这大半夜的,医护人员走路都尽量放轻脚步,谁会这么没公德心在病房走廊里跑步?而且那脚步声……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回音,不像是正常人走路发出的声音。
我起初没太在意,以为是哪个病人家属或者护工有急事。但那脚步声来来回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而且每次都是从走廊尽头开始,快速接近,又迅速远去,循环往复,仿佛不知疲倦。
第二天早上,我趁着护士查房,装作无意地问起:“护士小姐,咱们医院晚上……是不是有护工或者保安需要巡逻啊?我昨晚好像听到有人一直在走廊里跑步。”
那年轻护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有啊,我们晚上值班人员很少,巡逻也是轻步走的。你……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在做梦?”
我总觉得,这护士的神情有些慌张和掩饰的意味,心里也愈发像是系了一个疙瘩。
当然,初来乍到,以前又不认识,人家也没必要骗我。
我只当是自己可能太敏感了。
可没想到,当天晚上,也就十二点多钟,我迷迷糊糊刚睡着,就听见那声音再次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