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之箭离弦而去的那一瞬间,李维的瞳孔微微收缩,画家捕捉动态细节的本能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的手腕以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速度运转起来,炭笔在粗糙的羊皮纸上飞速划过,勾勒出箭矢破空的轨迹、火焰摇曳的姿态以及法瑞尔那充满力量感的射箭身姿。
他甚至捕捉到了箭矢周围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的视觉效果。
“噗嗤!”
燃烧的箭矢精准无比地命中了目标,深深地贯入那块巨大的内核岩石之中。
火焰并没有立刻熄灭,反而如同附骨之疽般,顺着箭矢钻入的孔洞向岩石内部蔓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吼——!!”
土元素残骸中,仿佛回光返照般,传出了一阵低沉而充满极致痛苦的咆哮,那是它残留元素内核被彻底摧毁的最后哀鸣。
随即,化为整堆碎石,残骸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最终“轰隆”一声,彻底坍塌、平息,再无任何声息。
“嗷呜——!!!”
“灼热!灼热!灼热!”
围观的半人马战士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呐喊,他们用力顿着手中的武器或是马蹄,用这种最原始热烈的方式,庆祝着大酋长的致命一击与狩猎的最终胜利。
然而,这后续的庆祝场面,李维已经完全无暇顾及了。
在完成那关键一箭的速写轮廓后,他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半人马战士们激动的身影、甚至身旁同伴的存在,都如同潮水般从他感知中褪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炭笔与羊皮纸的摩擦声,以及脑海中不断完善、丰富、深化着的画面。
他正在将那一瞬间的震撼与力量,永恒地定格在画纸之上。
再次进入了“入定”的专注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法瑞尔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走到李维身边,刚想开口询问画作的进度。
“你什么时候能画……”
“你别吵!”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气冲冲、带着明显护犊子情绪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是安娜,小姑娘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像只被惹恼的小猫,毫不畏惧地瞪着比她高大数倍的半人马酋长。
“不准打扰李维画画!他最讨厌别人在他画画的时候吵他了!”
安娜也最讨厌别人打扰李维进入这种难得的“入定”状态了。
因为她无数次亲眼见证过,每当李维从这种状态中恢复,他所完成的画作,就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不再仅仅是静态的图象。
安娜每次观看时,都感觉自己仿佛能踏入画中的世界,感受到画中场景的气息、声音,甚至情绪。
这种神奇的体验,让她坚信此刻的安静至关重要。
被一个人类小女孩如此呵斥,法瑞尔并没有动怒。
他身为一部落之首,心胸还不至于狭隘到跟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计较。
况且,安娜的举动恰恰提醒了他,能成为半人马这样强大部落的大酋长,光靠武力是远远不够的,智慧和容人之量同样重要。
半人马和牛头人选拔领袖的方式类似,都是在公认的勇士中进行,但勇力只是最基础的敲门砖,后续还有对智慧、决断力、领导力乃至心胸的全面考验。
他们能在广袤而危险的长风荒原上屹立数百年,靠的绝不仅仅是肌肉。
就连几乎统一了格兰大陆南部的莱特里斯王国,面对长风荒原,选择的也是协商购买土地,而非强行攻占,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法瑞尔之前对李维抱怨人类如何如何,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不愿承认自己在某些“弯弯绕”上玩不过人类的无奈与愤懑。
“呼——”
就在这时,李维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胸腔中所有的浊气和专注都一并吐出。
他轻轻抖了抖羊皮纸,震落多馀的碳粉,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完成杰作后的疲惫与满足。
“画好了。”
法瑞尔立刻上前,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从李维手中接过了那幅画。
他将画作在自己面前展开,起初只是随意地扫视,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就如同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他那双熔岩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不自觉地微微张开,脸上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画面上,不仅仅记录了他射出灼热之箭的那一瞬间。
李维以他入定状态下超凡的感知力和画技,将整个场景都浓缩其中——背景是硝烟弥漫、碎石飞溅的战场,周围是若隐若现、表情狂热的半人马战士虚影,画面的绝对焦点,是他法瑞尔·灼热。
他张弓搭箭的姿态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周身环绕着扭曲空气的热浪,那支离弦的灼热之箭更是被描绘得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仿佛能让人听到箭矢破空的厉啸与火焰燃烧的爆鸣。
甚至连他眼神中的那份专注、决绝与身为酋长的威严,都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不仅仅是一幅记录战斗的画,这是一幅赋予了战斗灵魂、彰显了半人马勇武与酋长英姿的艺术品!
李维轻轻摸了摸凑过来、一脸关心看着自己的安娜的头发,然后对沉浸在画作中的法瑞尔说道:“大酋长您的英姿,令人心生敬畏。尤其是在感受到您那石破天惊的一箭时,我仿佛被那股力量与意志所吸引,深深地沉入了创作的境界。希望这幅画,没有让您失望。”
法瑞尔猛地摇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没有!丝毫没有失望!灼热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画!不,是最好的艺术品!”
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画作,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里。
李维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也颇为满意,但又不免有些遗撼,轻轻叹了口气,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可惜……要是能先把这幅画的精髓和感悟,记录在我自己的素描本上就好了……”
对于他而言,冒险以来为自己记录的素描本的重要性是排在第一位的,而且入定状态一定能获得新的法术或者能力,可惜了。
他又想到什么,这次没有出声:“素描本……我是不是应该给它改个名字,比如?”
法瑞尔强大的听力捕捉到了李维这声细微的叹息。
他终于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画作上抽离,抬起头,看向李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无掩饰的、带着真诚欣赏的笑容。
“还有机会。”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承诺,“休息一下。下午,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到了那里,如果你还想画,就不用先在羊皮纸上记录我们半人马勇士的英姿了。”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尽情记录。”
李维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好的,不知道大酋长准备带我们去哪里?还要猎杀什么更强大的生物吗?”
他猜测着,难道还有比土元素更棘手的猎物?
法瑞尔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神秘和……坏笑的表情。
他甩了甩火红的鬃毛,语气笃定地说:“当然!他们可比这坨吃土的蠢石头,‘牛’多了!”
中午时分,李维四人明显感觉到待遇发生了变化。
他们不再是需要被关在笼子里的“可疑分子”或“囚徒”,而是被奉为了半人马部落的客人。
法瑞尔亲自设宴招待他们,各种半人马平日里只有改善伙食或重要节日才会享用的美食被接连端了上来——用特殊香料烤制的整只荒原羚羊、采集自稀有植物的甜美根茎、一种口感醇厚略带酸甜的发酵奶酒等等。
席间,法瑞尔端着一个巨大的羊角杯,里面盛满了奶酒,走到李维面前。
他的眼神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探究。
“人类法师——李维,”他开口道,“土元素偷袭的时候,你用来防御的手段,我看到了。很奇特,也很有效。”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感慨,“我活了一百多年,见过的人类施法者不算少。他们……无一不是充满了令人厌烦的傲慢,看待我们半人马,甚至看待牛头人,眼神里、骨子里都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和蔑视!这种态度,让我的族人无比痛恨!”
“咚!”他有些激动地将羊角杯顿在铺着兽皮的地面上,杯中的奶酒都溅出来一些。
但他随即又快速拿起来,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仿佛要用酒液压下那份积郁的不满。
李维也端起自己面前小一号的木杯,将里面的奶酒喝完。
他心想,法瑞尔刚才那个动作,应该只是情绪激动,而不是什么摔杯为号的信号吧?
法瑞尔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都甩出脑海,他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李维身上:“不说那些令人作呕的家伙了。说说你,李维。”
他的目光又扫过安娜、卡罗尔和塞拉斯,“还有你的朋友们。我能看出来,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你的影响,才会变得如此……不同于其他人类。”
他的目光在塞拉斯身上停留了一下,“尤其是这位牧师小伙子。”
“我叫塞拉斯!我有名字的!什么这个牧师那个牧师的!”塞拉斯因为喝了几杯奶酒,脸色有些发红,闻言有些郁闷地反驳道。
自从看到法瑞尔那惊艳的灼热之箭后,他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这位半人马酋长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是短时间能够弥补的,这让他有些受挫。
法瑞尔似乎喝得有点多了,话也变得比平时更多,他没有因为塞拉斯的顶撞而生气,反而哈哈一笑,继续对李维说道:“李维,你身上……有股很特殊的气质。”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好象能不知不觉地影响身边的人。”他没有明说,连他自己,也在与李维短暂的接触中,不知不觉地减少了对人类这个群体的固有敌意。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继续说道:“你说你认识凯特·大地那个老……那个牛鼻子。”
他及时改口,但语气中依旧带着对老朋友、老对手的惯常称呼,“我现在倒是有点期待了,嗝……明天,呃,等你跟他待上几天之后,那个固执的老家伙,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哈哈哈!”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忍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