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般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潮汐王国的幻象之城内,一声压抑着的惊呼打破了宫殿惯有的宁静。
一名身着珍珠色长裙的女官步履匆忙,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流动着水波光纹的走廊,来到那株巨大珊瑚树顶端的王座厅。
“陛下!陛下!”女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她向端坐在珍珠白王座上的潮汐女王深深行礼,“卡罗尔公主……她不见了!”
潮汐女王,这位以优雅和智慧着称的统治者,面容平静如同最深的海渊,只是那双蕴含着星辰大海的眼眸微微抬起:“仔细说。”
“昨夜我去殿下寝宫确认明日行程时,还亲眼见到她的身影坐在窗前,似乎……在眺望远方。
但今早再去,寝宫内空无一人,只留下这个。”女官双手呈上一枚散发着微弱魔力波光的贝壳。
女王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那枚贝壳,一段极其逼真、却毫无生命气息的卡罗尔静坐影象一闪而过。
“……我亲眼所见的人影,”女官此刻才恍然,羞愧地低下头,“现在回想,那影象过于静止,缺乏殿下平日里的灵动……那应该是一环法术——‘无声幻影’。”
女王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座扶手上温润的珊瑚。
她的声音依旧空灵而轻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卫队长。”
一位身披深蓝色重甲、气息沉凝如礁石的海妖卫士长立刻从阴影中迈步而出,单膝跪地:“陛下。”
“找到她。”女王的声音很轻,却象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宫殿中回荡,“确保她的安全。”
“遵命!”卫士长低沉应诺,起身快步离去,甲胄摩擦发出铿锵之声。
潮汐王国内部因此掀起的细微骚动与不安,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并未能穿透那层层叠叠的幻象结界,影响到远在塞斯比尔港月辉酒馆后门的李维一行人。
此刻,他们正准备出发。
安娜像只快乐的云雀,蹦跳着爬上了车队最前方那辆马车的驾驶座,紧挨着李维坐下。
这辆马车只装载了寥寥几个硕大的橡木酒桶,与后面那些被沉重货物压得咯吱作响的同伴形成了鲜明对比。
原因无他,坐在马车另一侧,正叼着一个雕刻着符文石楠木烟斗吞云吐雾的布鲁诺,其敦实的体重,足以抵消李维和安娜加起来的分量还有富馀。
布鲁诺深吸一口烟斗,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眯着眼睛看着忙碌装车的族人和人类车夫。
罗伊则在车队前后跑来跑去,兴奋地检查着缰绳和马鞍,不时对矮人护卫们闪亮的盔甲和战锤投去羡慕的目光。
吟游诗人索恩安静地待在自己的马车旁,指尖在鲁特琴的琴弦上无意识地滑动,仿佛在构思新的旋律。
车队缓缓驶出塞斯比尔,沿着被车轮碾出深深痕迹的商道向南行进。
道路两旁,茂密的针叶林逐渐被低矮的灌木和开阔的草甸所取代。
空气变得干燥,风也带上了一丝旷野的气息。
行进了大半天,入目所及皆是相似的景色,偶尔才能看到远处山坡上孤零零的、用粗糙木栅栏围起来的牧场。
李维握着缰绳,看着这片广袤而略显荒凉的土地,忍不住对旁边的布鲁诺说道:“莱特里斯王国……似乎人烟并不绸密。”
布鲁诺从烟斗后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出一股带着麦芽香气的烟雾:“人们大多聚集在一起,小子。
城墙,不管是石头垒的还是木头钉的,都能在夜晚挡住野兽的牙齿和地精的短矛。
没人会傻到独自在野外盖房子,除非他想尝尝巨狼的利齿,或者被那些神出鬼没的小东西摸走所有家当。
而那些城墙,通常都属于某位领主,他们为了能持续收到税金,自然会想办法保护他们的‘钱袋子’。”
他的语气带着矮人特有的、对地上种族政治体系的淡淡嘲讽。
李维点了点头,这话不过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这种领主-附庸-农民的封建结构,与他认知中的中世纪图景大致吻合。
在蓝莓镇,如果不是威廉王子过去了,那位肥胖的领主在月光林地的威胁逼近时,第一反应恐怕不是保护镇民,而是在卷走最后一波税金后率先跑路。
并非所有领主都毫无人性,但在这个时代,这几乎是贵族阶层默认的生存法则。
一个特立独行、将平民生命置于自身利益之上的领主,反而会被同阶层视为异类,遭到排挤和孤立,最终在政治和经济的双重压力下逐渐衰败,领地被更“精明”的邻居或王室吞并。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布鲁诺话锋一转,用烟斗指了指前方隐约可见的一道山脉轮廓,“就象我们即将经过的这片长风荒原,它的领主,就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家伙。”
“长风荒原?”安娜好奇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站在马车上,小手扶着李维的肩膀以保持平衡,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眼前的土地并非想象中的不毛之地,大片大片的草场像绿色的绒毯铺展开来,其间点缀着一丛丛耐旱的灌木。
成群的、毛皮厚实的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啃食着牧草,更远处,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长着弯曲犄角或蓬松尾巴的动物在奔跑跳跃。
“这里的草地一块一块的,还有好多牛和那些不认识的动物,好可爱!布鲁诺快说,这里的领主是谁?”
布鲁诺还打算卖个关子,故意慢悠悠地吸着烟斗,结果安娜伸出小手,准确地揪住了他精心编织的一缕胡须,轻轻一拉。
“哎哟!轻点,小祖宗!”布鲁诺夸张地龇牙咧嘴,“好了好了,我说!等过了前面那个山口,就能看到他的部落了。到时候见了面,你们自然就知道是谁了。现在说了多没意思!”
李维笑了笑,轻轻甩动缰绳,让拉车的驮马加快了些脚步。
安娜兴奋地扶着李维的肩膀、按着布鲁诺宽厚的头顶,踮起脚尖向远方眺望。
长风荒原,名不副实。
这里的草场其实相当茂盛,野生动物资源也看得出很丰富。
唯一显得古怪的是,这片看似理想的定居点,却鲜少看到人烟,只有零星几个用石头垒砌的、看似废弃已久的牧羊人小屋。
荒原上,风确实是不变的主角,但它并非狂暴的烈风,也非温柔的微风,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轻柔而有力的气流,仿佛只要它吹拂过土壤,就能催生出无尽的绿意。
地面上,不时可以看到一些被风沙常年侵蚀形成的奇特土柱或石柱,像沉默的哨兵矗立在天地之间。
安娜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马车的前进洒满一路,她不时指着远处奔跑的鹿群或天空中盘旋的雄鹰发出惊叹。
整个车队似乎也感染了她的快乐,气氛轻松而愉悦。
然而,就在安娜又一次为一只跳起的野兔欢呼时,李维敏锐的耳朵似乎捕捉到身后装载木桶的马车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与车轮颠簸节奏不符的异响。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几个被绳索牢牢固定的橡木桶。
其中一个酒桶的桶盖,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掀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缝隙后面,仿佛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着这片陌生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