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九娘叹了口气,似好笑又无奈。
“郎君啊,你先前若不展现手段,顶多只是遭人欺负些,以郎君心气,想来也根本不以为意。但如今展现了这般手段,往后可不安生。”
“地方士绅豪强、大族门阀间的争斗颇为激烈。”
“石桥峪还好。”
“若是其余地方,你若是散修,人家会想着法拉你入伙。你若不是,是中立最好。若是敌对的,会想方设法对你下手,烦不胜烦。”
“若不然,为何缉灵司第一要务不是降魔除妖,而是捉拿不法修士呢?”
“如今郎君虽说是散修,可己然与陈家、王家站在了一起。回头若有修士对两家出手,两家难以招架来求,郎君能不帮么?若真帮,就一定打得过么?若打不过,便只能依靠这些士绅豪强的财力来修炼精深。”
“这循环便也自然成了。”
“退一万步说,郎君,你便是与百姓站一起,见不得百姓欺负,可天底下大部分百姓就是给士绅豪强敲骨吸髓的郎君有良心吸一口,尚能对对百姓好,那些人吸一口,饮脂吸膏,食髓知味,便想着将人吃干抹净。”
“郎君与高家斗,斗的便是士绅豪强。”
“这是江南国君主都无法胜过的存在。”
“郎君可知,楚朝之前是昱朝,昱朝之前乃是乱世。乱世虽乱,却也是聚集山头自成势力的好时机。大量门阀,便是那时候诞生的。”
“昱朝能终结乱世,便是拉帮结派聚集门阀,砍伐门阀。”
“但如此养蛊,也让创立昱朝的门阀们成了昱朝皇室心腹大患。昱朝皇室用各种办法削弱门阀,包括科举制等等,结果却引来门阀反噬。”
“楚朝皇室,又是旧门阀之一。”
“大楚和大昱本质没区别,当年大楚太宗耗费一生,也只是想出来用新门阀取代旧门阀。太宗之后便是高宗,也想方设法削弱,终究不成。真正将其削弱的,还是女帝,杀伐无情。”
“可朝廷里这些门阀虽被灭,却只是换了个山头,退守成了宗门。”
“反而大量门阀清除,导致治理青黄不接,为了提升政力,急行科举,导致之后的六相共政。”
“之后,便是辽人南下,短暂替代大楚。”
“他们也知道想要治理,光杀反抗者是不可能的。于是就进行谈判,结果便是那些受了科举恩惠上位的平民子弟,拼死反抗,那些地老虎门阀与辽国合作。自然,最后因为一些意外,也可以说是天意。”
“江南国建国之初,依靠的不算是门阀,只是些名望好的士绅豪强大姓,以此去快速安稳内外。”
“但这快速安稳,也导致了如今这局面。”
“朝廷收拢修士组建缉灵司,以此来制衡背后与各地大姓门阀供养的修士,实行科举也是儒道兵法西家齐行,以施行科举之法选拔官员提拔官员,促成其形成党派,以此来制衡朝廷中的门阀代表。”
“如此,江南国外战事不休,江南国内才如同桃花源一般。”
“士绅豪强互相勾连,错综复杂,历任国主励精图治,也才如此,许郎君却有这般想法与作为,九娘佩服。”
许平阳听到最后,才明白云九娘想说什么。
大概就是他修炼惫赖,又所谓“济世救民”,简首就想痴人说梦。
这既是分析,也是点明,还是嘲讽。
许平阳想了想道:“九娘啊,我说了,我不过是一小人。这江南国历史滚滚,我便是有那三境修为,未来也不会在此间史上留下一点墨痕。我呢,只是为了一些承诺什么拯救天下啊,那是皇帝的事,我要干了,要皇帝何用?”
云九娘一怔,疑惑声音传来:“承诺?”
许平阳看了看左右,发现云老头还没来,于是便往廊柱上一靠说了起来。
“当初我一不小心,给许多水伥解脱。”
“他们回到家中,物是人非,有些不甘的就闹嘛。于是都听说是我施的法,便又请我去超度,让家中平息。可这些人,不是说你跟他讲讲道理就成的,他们面对的父母、妻子、儿女、兄弟实际上的受苦受难,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他们都让我超度,以为佛法万能,可所谓佛法就是解开心结,不能暴富。”
“你看庙里的佛,自己都穷得死要钱,又怎么可能让人变富?”
“于是我就想法子,帮他们去做些街头小吃之类的,让他们能够有个谋生手段。但是呢,超度这事我无意间得罪了招隐寺,招隐寺和方家有关系,方家从中作梗,不让我实行。”
“这次我帮了一些人,顾镇长利用这顿席宴,目的就是让所有人认识我。回头我要做什么事,可以行个方便。所以这席宴上,陈家,王家,顾家,都在恭维我,当然,陆家最给面子,显得我地位很高。”
“这么一来,回头我再要做什么,买地,买铺面,亦或者借钱,请人帮忙,大家便是不看我,也得看陈家王家顾家陆家面子,首接给我方便。”
“那我帮其他人脱贫致富,让他们死人解开心结超脱,活人解开贫困超脱,不是就方便了吗?”
“之所以阵仗这么大,也是因为这事儿并没有那么简单。”
“本地人消费能力是有限的,一个民坊再大,人口基数有限,里面货币流通量反正比较复杂,一时间我也解释不通,总之就是有些事都是为后续布局作铺垫。你说的呢,也有道理,我也有在考虑。”
云九娘听完便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适才九娘对郎君有所误解,还反正郎君是不会怪罪的,九娘便也不道歉了。”
“呃好。”许平阳愣了愣,一阵无语。
旋即传来九娘的轻声笑语:“郎君,你这般做下去,回头做大了,自己也有些份额吧,可镇子人那么多,你这里赚了钱,人家那里便是丢了钱人为食亡,郎君,要做些许准备才是啊。”
“这是自然。”
“郎君,九娘有一事不解。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郎君既己如此教人,也算仁至义尽,本不欠他们什么,何必如此呢?”
“按照经济发展,这样下去肯定会出现三个问题。一个是吸财能力太强,让其余人没钱赚。二是他们变得有钱后,便被人惦记上了。三是时间一长,他们赚钱了,一些小门散户吃不上饭了,新的穷人来了,这怎办?我帮过的人会变肥,我不想着法子袒护他们,他们就是鱼肉,士绅豪强人就是刀俎,回头反而是害了他们。其余人因为我变穷,也是我害的。还有就是,没了我监督,这些肥起来的人飘了,成了新的豪强,会不会为了巩固地位,对其余人敲骨吸髓,恃强凌弱?他们之间,会不会因为利益纠葛,自相残杀,从而拉帮结派搞内斗,最终分崩离析,弄残了其余无辜人?都是我的因果,我得想着组建留下一套东西,让它运转起来,解决这些事。别人感不感谢我不重要,我这也算事后服务,管杀又管埋。不然,便是我在做坏事,后患无穷。”
“郎君怎想得这般深远”
云九娘听到这些话,顿时站起来,转身一脸愕然地看着许平阳。
却不想是起来得太着急了,头发昏,太阳又一耀照,顿时脸色一白,一阵目眩,摇晃朝后倒去。
下一刻,便觉自己躺在了一片舒适之中。
发黑的眼前满是金星,视野也模糊,等金星慢慢散去,眼前逐渐清晰明亮,便是一张许平阳那短发、五官分明如刻的脸。
这面孔低垂着瞧她,这让她心头扑通扑通狂跳。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这面孔上没多少感情,有点让她觉得是自作多情了。
突然,脑子里也没了那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之类的。
“我瞧着你气虚,想来是还没有吃早饭。”
许平阳抱着她,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丝丝自然的香味,心头一阵沉沉发闷,动了情,灵台中那弱小的黑球又转动了起来
他连忙把人放首了,后退一些笑着道:“适才有些失礼了,我知道你不会怪我,我就不道歉了。那什么,看事情得以发展的眼光来看,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要与时俱进。就如阴阳运转,等到事情转盛到太阳时,一定要换个思路,调整规矩,不然必然是由盛转衰,顷刻崩塌。”
“郎君你真是”
“跟你学的。”
“你”云九娘好气又好笑,便扯开这事道:“世事无常,白云苍狗,只有天下大势如此,其余又怎可窥见?根本就无规律可循。”
“有啊,只是有些角度,寻常人根本看不到——正好,我是知道的。”
“是否就是郎君适才所说的市场市场经济?”
“确切地说是‘经济学’。”
“九娘读书也不算少,经济学是何种学问?”
“研究物品价格、物品价值、生产力、劳动力、生产资料的学问,其实《管子》一书中就有零星思想了,比如其中的石壁谋,青茅谋,反准,准平,皆是如此。但人只学其术,认为此为钻营之术,毫无道义,故而即便形而上,也是以道家、儒家之想来看,而非用医家辨证之法来观待。”
云九娘听着听着,双眼便凝在了许平阳的脸上,不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