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么说就过了,其实吧我相信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这话乍听有道理,只是延郎君可否为妾身详解其中深意?”
“世道越乱,越需要力量来挣脱。如此世道,女子,老人,小孩,一向都是弱势群体。最乱之时,甚至人只是两脚羊。人皆是趋利避害的,只是每个人对利害定义不同,而有些人则看到的利害不同。倘若拒绝这等事,从我做起,那这行业也就凋零了。对于整个行业来说,痛苦只是一时的。但从长远来看,若人皆如此做,那么也就会少卖儿卖女、逼良为娼的事了。”
“拔一毛以利天下,不为也——延布兄竟还懂杨朱之学。”乔阙芝也是眼前一亮,没想到许平阳在儒学上还有造诣。
蔺郭羽轻笑一声:“郎君所言未免太理想了那么多人便是为了活下去才如此,这般做无异于把人最后希望掐灭,若活不下去,天晓得会发生什么。”
“那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想让天下楚馆关门,只有朝廷才有力量这般做。朝廷倘若这般做了,那只怕是会暴动吧?这背后,是多少人的利益呢。”
“是啊,然后呢?”
“暴动还不够吗?”
“失业率整个世道超过两成人口没有收入,这才会引起世道暴动。天下所有楚馆加起来可有江南国两成人?再则,这暴动的是楚馆内的女子,还是楚馆背后之人?倘若朝廷强行镇压呢,又会如何?”
“会如何?死一批人呗,苦命人到底还是苦命人”
“不会。”
“如何不会?”
“我与你说个故事,你就知道了。曾经有个人,发明了一种器具,可以一个人一头牛,一天之内播种完三十亩田,这种东西一个人一天之内,便可轻松收割完十亩地。你说,有这样的存在,对天下是幸事还是不幸?”
蔺郭羽闻言笑道:“若非法术,亦或者神仙手段,怎会有这般东西?”
“我就说,它有——”
“自然是天下大幸”
“错。”旁边听着一首未发言的乔阙芝忽然开口道:“天下大灾。”
蔺郭羽看着乔阙芝蹙眉道:“这位郎君,危言耸听不成?”
乔阙芝道:“一个壮汉一天也只能收割西亩地,撑死如此。但收割一亩地缴纳完税收和租子后,还剩多少?所以想要养活一家人,得要多少地?现在一个人可以顶得上两家人,那接下来呢,家里其余人干嘛?这不意味着世道会多很多吃饱了没事干的人么?百姓有事做,世道才能安稳。没事做,天天想着造反。这种事前朝的确出现过,当时楚皇看完之后便说,此物甚好,下回莫作。”
蔺郭羽眉头皱着更深,似乎明白了许平阳的意思。
不过旋即眉头一松,看着许平阳道:“这故事后续呢?”
“后来起了大战,天下人口凋零,耕力不足。那东西便被拿出来推广到了民间,这才让天底下生机恢复。只是慢慢地,天底下人口越来越多,世道也越来越繁盛,甚至超过了前朝,也并未出现大乱。”
蔺郭羽和乔阙芝都一点不相信地看着许平阳:“这不可能。”
“别急——那个东西我们姑且命名为农耕机,行不行?”
“行。”
“一户人家有农耕机,可以养活一家六口人,对不对?”
“对。”
“那么问题来了。天底下有多少农民?”
“不清楚。”
“这样算,假设一家六口要十亩地养活,十亩地又只需要一口农耕机,没有牛,也可以用人力来取代,那是假设天下有一万亩地,那是不是至少需要一千架耕地机,不准确地比喻,是否如此?”
“自然可。”
“农耕机谁来制造?”
“自然有人制造。”
“农耕时候就要,一户人家制造来得及吗?制造需要木料,需要铁,这些哪里来?木料是否需要有人砍伐运输?铁料是否需要有人开采冶炼?冶炼是否需要燃料?这些又是否都需要人力?这些东西有个几年就会损耗,是否要重新购买?有些人为了售卖自家农耕机,是否会想办法做得更精?”
“啊这”蔺郭羽和乔阙芝都懵了,他们丝毫没有想过这背后问题。
乔阙芝摇头道:“延布兄,你这算数虽然好,但却漏算了一件事。一个人干一家人的活,制作一台农耕机却不要那么多人,到底还是人力有剩。这些人力积累下来,迟早会成为整个朝廷之下祸患。”
“不错。”蔺郭羽也深以为然。
“一个人都能养活家里那么多人了,那多出来的孩子不能去好好读书吗?读书孩子多了,私塾、族学、县学等等里头的先生是不是要增加?这些地方又是集体去饭堂吃,一同住宿的,那我问你,饭堂饭菜谁来供应,住宿谁来建设,用什么供应,用什么建设?”
“啊这”蔺郭羽和乔阙芝再次愕然。
“你看,这么多行当起来,必然有人盈利发家,那么发家之后呢,家宅需不需要重新盖,用什么盖,请谁来盖,伙食要不要改一改?科举的人多了,整个国家整体治理水平就会提高,然后呢,会发生什么?人多了,多到一定程度,资源就必须要再分配。所谓再分配,就是说,背后真正掌控地方国土的士绅豪强必须让利,否则就会出现问题。但你不管让不让利,国家税收都会提升上去。国家有钱了,就有足够力量做很多事。比如兴修水利,保证风调雨顺。修路,保证畅通无阻。派遣更多人维护治安,让本地百姓不受滋扰。等等等等那么,话说回来,让全天下楚馆关了,会有多少女子从良,相夫教子,又会有多少女子投入到其余行业,增添劳力?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等死吗?人会自己找出路,只要世道有路,而不是如同前朝末年,世道各种出路都被封死,只有造反那么一条。那就是官逼民反了,为何不反?百姓一向都是淳朴的,但凡只要有一条不是造反的路可以活下去,那必然不会选择造反。所以,若是某天江南国某些地方真有说是民变造反了,要么就是官逼民反,要么牙根不是民反。不管如何,都是朝廷的问题,不可能是底层这些毫无抵抗力量、一盘散沙、乌合之众的百姓问题。”
许平阳这番话,由浅入深,说得蔺郭羽和乔阙芝都是深深沉默。
沉默好一阵,蔺郭羽瞥了眼乔阙芝,忽然笑道:“看延郎君年纪也不小了,似乎还未成家,可有心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