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容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就打了退出申请。
申请很快就得到通过。
她在轨道组的时候,只是个助理研究员,连正式研究员都算不上,所以她的退出程序非常简单。
配合特殊保卫处的人检查过私人物品,确定没有可以泄密的物品,又与研究所签订了保密协议,她就算是正式脱离研究所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傍晚。
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只有黄芳将她送到门外。
陈燕容不由得一阵苦笑。
她还真够失败的,不仅学术研究没有成果,连人际也如此糟糕,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当然,她也明白,自己虽然不擅长交际,却也不至于如此糟糕,多半还是大家慑于王馀庆的威严,不敢向她表示善意。
陈燕容能理解大家的顾忌,可还是不由得感受到一丝凄凉。
走出研究所的时候,她在门外看到显眼的横幅,写着欢迎帝国航天局与军方领导视察工作。
研究所的领导,以及轨道组几位有地位的教授都在旁边等着迎接。
所有人都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气。
陈燕容自嘲地摇摇头,往方择的地球书屋走去。
这时天已经黑了,月球从东方升起。
看着这道银白色弯钩,陈燕容突然升起一丝恐惧。
这颗神秘星球,象是突然变成一只不可理解的怪物,沉甸甸压在她心头。
人类之所以有安全感,是因为相信周围的世界是可预测的。
太阳不会突然爆炸,蓝星也不会突然塌陷,世界很稳固。
可头顶这颗银白星球,却是完全不可理解的怪物。
人类至今所有试图确定它轨迹的行动都不同程度的失败了。
既然不可理解,也就不可预测。
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它是否突然向蓝星坠落,将蓝星砸得四分五裂。
甚至不需要等到那个时候。
陈燕容感觉自己的世界已经破碎了。
她关于世界的可理解性的信念,已经被这颗怪物般的星球撕碎了,剩下的只有不可理喻的废墟。
吁!
陈燕容吐出一口气,收回目光,她决定不再看那么长远的东西,得过且过地过好眼下的生活吧。
这时候她无比羡慕方择。
他对于天体物理毫无了解,反而不用承受她的恐惧。
这就是知识的诅咒啊。
打开地球书屋的褐色玻璃门,一道激昂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书屋里在做报告。
因为环境舒适,附近高校的许多学生与老师,喜欢选择这里做读书会,或者演讲与学术报告的场地。
只要事先与方择约好,他就会提前挂出牌子,告知前来读书与自习的人,使他们有所准备,然后布置好场地。
陈燕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报告的主讲是一位三十几岁,气质温婉的妇人。
她用情感充沛的嗓音,向参加报告会的人们说道:“它不是自然天体,而是神的造物,这是确定无疑的!”
“人类的探测技术,已经能够及时观察太阳系内的情况,可事先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的到来,直到它出现在蓝星附近,才被人们觉察。”
“全世界的科学家,花费数年时间,却无法确定它的轨道。”
“它是神的启示,神有意使它如此奇特,超出人类的理解,以此显示神的威能!”
陈燕容陷入沉思。
月球降临,受到影响最大的自然不止她们这些科学家,还有宗教徒。
随着社会的发展,科学的进步,宗教的领地渐渐退缩,几乎到了无处容身的地步。
可是月球的降临,却瞬间激发了全世界各种宗教信徒的热情。
陈燕容对这些宗教徒向来不屑一顾。
可如今她的科学信念被撕碎,月球好象在肆意嘲笑着她,以及所有人类科学家的狂妄,他们试图以自己渺小的智慧,去探究宇宙的真相,却最终发现,宇宙的奥秘,远远超出人类的理解范围。
这时她反而与这些宗教徒产生了共情。
当然,也只是一点共情而已。
哪怕信念受到重创,变成废墟,她也不会放弃重建的努力,她会继续尝试理解宇宙,不论它多么诡谲。
陈燕容在书屋扫视一阵,查找方择的踪影,很快发现他正倚靠在一个书架旁边,用一种颇为嫌弃的眼神看着正在做报告的女人。
陈燕容好笑地摇摇头。
这个男人向来对宗教徒很不屑,觉得他们不论年龄多大,都象是精神上的孩子,期待着一个宇宙大家长在无条件地爱着他们。
她走到方择身边,揶揄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怎么把书屋租给他们做报告?”
方择这才发现陈燕容,他笑道:“我只是不喜欢他们的观念,又不是讨厌他们的人,做报告的这位徐女士找过我几次,劝我添加审判教派。”
“她们认为月球降临,是神给人类的启示,表明最终的审判就要来临,这时候皈依教派,是最后的机会。”
“我虽然对这个观念不屑一顾,可是她的人还是挺好的,因为从小受到父母虐待,长大成就事业以后,就致力于儿童保护事业,救济了不少孩童,总得说来是个不错的人。”
陈燕容默默地点头,说道:“现在我倒是有点理解他们了。”
方择诧异地看她一眼,说道:“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怎么了,昨天的尝试没有成功?”
陈燕容摇摇头,说道:“我已经退出研究所了。”
方择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燕容于是将自己花费整晚时间构建新模型,与王馀庆打赌后失败的经过讲述出来。
她说道:“我现在都已经是研究所甚至整个业内的笑话了,哪里还有脸面再呆下去。”
“其实相比于打赌失败的挫折,更大的打击反而来自月球本身。”
“你可能不了解,对一个科学家,这意味着什么。”
“整个世界好象都不确定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幻觉。”
看着陈燕容仿佛被雨浇透的鹌鹑的可怜样,方择又是好笑,又有几分心疼。
他说道:“不过是没预测到脉冲星蚀,这算什么错误,万一这次根本不会发生星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