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已经在渭州城城门口等待了数日。
此时胡子拉碴,双目血红,一副狼狈模样。
见到阔别已久的种彦崇重新出现,赵虎激动至极。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种彦崇身前,抱住了种彦崇的大腿:“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少爷,你的事儿发了,老爷都知道了。”
听着这话,种彦崇眉头一挑:“你说老爷?他知道了什么?”
赵虎站起身,踮起脚凑到种彦崇耳边,低声说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前两天,老爷手下的老卒们回府,在他们向老爷禀报完后,老爷气得直接砸碎了不少瓶瓶罐罐……
说到这,赵虎顿了顿,试探性地提议道:“少爷,我好久没见到老爷这般生气了,你要不还是先跑路吧?等老爷气消了再回来?”
闻言,种彦崇笑着调侃道:“我要是跑了,你怎么办?城门口可不少人,他们都见到我俩了。”
赵虎面露纠结,尤豫了片刻,最终一咬牙一跺脚:“大不了我就两口一闭,装聋作哑,死不承认,老爷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打死我……吧?”
种彦崇笑得很是开怀。
他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丢向赵虎。
“接好,这是少爷从别处给你带的伴手礼。”
接住银子的赵虎有些呆滞:“老爷,伴手礼不是礼物啥的吗?”
“礼物啥的不也都是银钱买的?少爷懒得专门给你挑,你等等自己给自己买礼物去。”种彦崇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向着城内走去。
赵虎连忙追上:“老爷,钱给多了,不用……”
“别废话,给你了就拿着,打道回府,我倒要看看家里现在怎么个事儿!”
……
半盏茶的时间后,小种经略相公府。
大堂之下,种彦崇站如喽罗,低头不语。
大堂之上,种师道正襟危坐,不怒自威。
在种师道沟壑纵横的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白纸。
纸上印着种彦崇的画象,下面还标注了三千贯的悬赏。
在进入大堂,看到这张通辑令的瞬间,种彦崇就一下子完成了从昂首挺胸到低头不语的丝滑转换。
速度之快,超越了大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逆子。
“哪有一开头就直接丢王炸的?”
“我还啥牌没出,啥话没讲呀。”
种彦崇在心中偷偷吐槽,同时在脑中不断回忆着与种师道有关的记忆片段,思考着对策。
种师道作为北宋硕果仅存的名将之一,他有无数需要处理的军事与官场的事宜,忙得不可开交,留给家人的时间着实很少很少。
在脑海里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中,作为父亲的种师道也基本都是一本正经,神色凝重的模样,没有任何温情脉脉的日常。
“嘶……着实找不到突破口啊。”
种彦崇挠了挠头,试探性地抬起头,正对上了种师道严肃的目光。
种彦崇咽了一口唾沫:“呃……父亲,我这些天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种师道语气平淡地开口道:“让赵虎帮你收集万民书,两日间跨越千里路,在雁门县和鲁达揍了官差,又和时迁炸了县衙,最后还在雁门县外打伤了十馀名官兵,砸塌了城门。”
“为父可还有什么遗漏的?或者说不应该知道的?”
听着这一桩桩事迹,种彦崇觉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干笑了两声:“父亲,当真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大将!”
见鬼。
这消息怎么会传的这么快!?
种师道眯起眼睛,目露寒光:“你莫非觉得自己很幽默?做的这些事情很好笑?”
“你可知道你现在可是名声大噪啊!”
“雁门县附近所有的绿林好汉都知道你的大名,赞颂你的事迹,说你是天神下凡,力大无穷,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为父都不知道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听着这番话,种彦崇汗都下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应该如何开口,种师道缓缓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前。
这位名将目光深邃地看着种彦崇,已有些老迈佝偻的身躯,此刻却仿若有千军万马在后,气势如山似海。
他盯着种彦崇的脸,沧桑沙哑的嗓音中象是掺着边塞的凌冽风沙。
“说实话,现在的你真是让为父感到陌生,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种师道一手按到了种彦崇肩上。
“为父现在到底应该叫你种彦崇,还是那甚么人屠,施乃安?”
面对这如山岳倾倒般的步步紧逼,种彦崇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本就是遇强则强,迎难而上,遇大事有静气的性子。
种彦崇深吸了一口气,正对上种师道的目光,语气平静:“自始至终,我都是种彦崇,但人是会变的。”
“人的转变往往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其馀时间都在彷徨迷茫。”
“在得知鲁提辖的遭遇后,我想了很久很久,最终琢磨出了这问题的根源。”
听到这,种师道意味深长地看了种彦崇一眼:“根源?你是想说渭州城的官府?”
种彦崇摇了摇头,掷地有声地吐出了两个字:“朝廷。”
“逆子!”
种师道怒目圆睁,挥起巴掌,向着种彦崇脸上扇去。
种彦崇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他只是挺直腰杆,昂首挺胸,眼睁睁地看着那巴掌向自己的脸逐渐接近。
最终,那巴掌没有落下,只是停在了种彦崇面前。
掌风掀起了种彦崇额前的发丝。
“为何不避?”种师道眼神有些复杂。
“因为我认为我说的没错。”种彦崇义正严词。
“徜若不是贪官污吏横行,使得朝廷的律法失去了效力,让郑屠那般的恶徒逍遥法外,又怎么会给鲁提辖这样的好汉替天行道的机会?”
“朝廷对恶人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对行侠仗义的好汉反而一张张通辑令地纷发。”
说到这,种彦崇抓住了种师道悬在半空的手掌。
他目光恳切,言语真诚:“父亲,这世道不应该这样。”
“你和我都想改变这浑浊腌臜的世道,只是我们的道路不同,方法不一致罢了。”
种师道听着这番话,看着眼前那高过自己一头的种彦崇。
他已老迈,但面前的长子仍正年轻。
种师道缓缓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可仍旧忠于大宋?”
“自然,自始至终。”
“但孟子曰:民贵君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