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智忘,我说怎么天天看不见你?原来跑这躲懒来了。”
一声大喊,同时震醒了昏昏欲睡的周周和发呆的小和尚。
两个小家伙都当即清醒过来,紧张的看向来人。
小和尚站起身,略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智远师兄,我活都干完了……”
“活干完了就没事了?你经书会背了吗?”
智远走过来,虎着脸训斥。
训着训着他陡然收起愠怒,笑着调侃。
“哈哈哈怕什么,我也是来躲清闲的。”
说完,年轻和尚也靠着树根坐了下去。
他拽着智忘小和尚一齐坐下,漫不经心的问。
“你总是到这里来,是还忘不了去年冬天的事情吗?”
“……嗯。”
“唉,别想太多。就算你不给她指路,她也会找去别的法子。”
“……”
“你见多了就好了,投河的,吞炭的,上吊的…多得是,有时候死了比活着轻松。”
“可她冲我笑。”
“苦海无边,善者早渡,她去了没有愁苦的彼岸,所以开心。”
智远闭着眼睛,随口拈来的安慰充满了禅意。
半懂不懂的智忘努力想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他学着师兄的样子躺下,双手枕在脑袋后面闭目养神。
但困惑没有得到解答,心灵便始终无法解脱。
小和尚的脑海中回忆不断翻涌,复放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的天气好,太阳出来了,也没有下雪。
智忘在门口认真扫地,突然听到了女性的呼声。
他回头一看,台阶下有个大肚妇人斜坐着。
妇人衣着简朴,似乎爬了很久的山,喘息声十分急促。
害怕她出什么事,小和尚立刻跑过去关心。
“没事没事,就是累到了。小师父不用担心,吃些点心吧。”
这么说着,妇人递过来一小包油酥糕点。
庙里生活清寒,小和尚很少能吃到这样油汪汪的东西。
他咽下泛滥的口水,羞涩的拒绝了好几次。
没拗过倔强的妇人,最终糕点还是进了智忘的肚子。
等小和尚吃完了,妇人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说,她想去拜菩萨给孩子祈福,还想挂两张福牌。
于是,智忘仔细的给妇人指了路,还专门送她进了殿。
殿里的事情归慧生师伯管,并不许无关人员插手。
所以,小和尚也不敢随意去碍人眼。
他把妇人送到就走了,还觉得自己今天做了好事。
可谁也没想到,妇人不是来求神的。
……她是来求死的,带腹中七个月的孩子一起。
寂无声息的尸体悬于树冠之下,阴冷渗人。
待到被发现的时候,早已无法挽回。
庙里赔了钱, 又连做了几天的法事。
自那之后,古树和偏殿都荒废了下来,寻常无人造访。
只有智忘始终耿耿于怀,才时不时过来看两眼。
小和尚侧头看向师兄,纳闷的说。
“智远师兄,你不怕吗?”
“怕什么?”
年轻和尚语带笑意,平静反问。
他知道智忘是什么意思,便语气淡淡的回答。
“冤有头债有主,找不到你我的,放心。”
轻描淡写的话,平息了智忘的不安。
可另一边,周周还稀里糊涂着呢。
小草晃着叶子,思考自己和妇人的关系。
‘我是那个未出生的胎儿吗?还是说这一世就是草?
不清不楚,想不明白。
直到大小和尚走远,周周都没有得到答案。
他望着天空由明转暗,望着月牙从东到西。
一阵轻飘飘的风刮过,刮醒了迷茫的小草。
沙沙作响的躯干里冒出白色光点,随风远去,也带走了周周的一只眼睛。
它飘呀飘的,飘到了屋舍附近落下去,落在大开的窗户上。
窗户后的僧人们睡得正熟,鼾声震天。
其中,小和尚被挤在墙角的位置,正热得满头是汗。
周周操控着光点飘过去,落在智忘脸上跳了跳。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一股吸力吸了进去。
然后,眼前场景就变成了朦胧一片的白雾。
白雾里,小和尚蹲在灶台旁边,望着金黄的鸡腿口水直流。
但他只敢闻闻香气,不敢伸手去碰。
于是,热心的周周走过去把鸡腿拿下来,递到小和尚手里。
“吃吧,不用谢。”
“哦哦,谢谢。”
梦境中,不清醒的小和尚把谢谢两个字重复了好几遍。
等他终于谢够了准备吃鸡腿了的时候,白雾忽然猛得一荡。
梦醒了。
小和尚要哭不哭的咂着嘴巴,转眼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是,这次就连鸡腿都没得梦了。
被晃回本体的周周也觉得有点可惜。
他还没来得及跟小和尚聊天呢,怎么就回来了呢?
不乐意的小草抻着草根努力,却始终憋不出第二个光点。
没办法,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周周蜷着叶子哭唧唧了一整天,生怕以后没机会再和人交流。
好在晚上又出现了一个光点,又把他带到了小和尚的梦中。
这次的梦里没有灶台,而是白茫茫的一片。
智忘站在地面上,好奇的左顾右盼。
“这是哪?你是谁?我觉得你好熟悉啊,咱们是不是见过?”
“见过呀,我昨天把鸡腿给你了。”
“哦哦。”
小和尚摸着脑袋想起了昨天的梦,睁大眼睛惊恐的问,“你是人吗?”
周周坦率的回答不是,然后默默观察小和尚的纠结恐慌。
他看戏的态度太过明显,反而让小和尚变得镇定起来。
“那你是鬼吗?你是来杀我的吗?我没害过人,可不可以别杀我?”
“不是,不是,不是。”
面容精致的小孩双手叉腰,无奈的解释道。
“你别想那么多呀,我是来找你说话找你玩的。”
“真的?”
“真的!”
所幸智忘的年纪也小,所以他马上相信了周周的话。
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聊一些杂七杂八的话题。
周周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有没有皇帝,吃什么喝什么。
智忘好奇周周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能入梦。
“我是…嗯…那棵大树,你记得吗?你前几天还在我脚下睡过觉。”
“记得!”智忘满脸惊喜。
小和尚本以为周周是只野鬼,却没成想周周是树精。
比起游荡无归的野鬼,他觉得有本体的树精更让人安心一些,所以防备心也少了一些。
因此,智忘对周周也生出了一些亲近的感觉。
他握着周周的手,东一句西一句的问。
“你入梦找我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浇水?捉虫?还是其他的?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都说了是来找你玩的啦。”
假扮树精的周周鼓起腮帮子,没好气的反驳。
见他发起小火,智忘才真心相信了他的话,也特别开心。
师父常年不在庙里,又没有亲近的长辈,小和尚的日子艰难得很。
除了智远师兄之外,别人不欺负他就不错了,根本不会关照他。
但小和尚并没有生出什么怨怼的心思。
如今流年不好,山下到处闹饥荒人乱,山上也艰难。
能白养着他这么个没有用处的小孩子,寺庙已经很仁慈了。
所以,智忘从未和师兄们争抢过什么。
他总是都是谦卑的忍让他人,践行经文中的教导。
只是想法是一个样,感受又是一个样。
哪个小孩不渴望关心呵护,不渴望友爱亲昵呢?
小和尚一直想有个朋友,能倾诉能分享的朋友。
就算分走他的野菜也无所谓,只要能和他说话就好。
结果梦想嘭的一下实现了,还不要分他的食物,小和尚简直高兴坏了。
他拉着周周碎碎念,把积蓄在脑中的好多想法都吐了出来。
一直到天明时分梦境将尽,小和尚依旧意犹未尽。
但时间已经不够了。
梦境震荡起来,两人的身影都开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