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终局时钟：齿轮开始转动》
夜色下的香港，从未如此寂静，也从未如此喧闹。
寂静的是人类文明的声音——汽车的喇叭、霓虹的嗡鸣、人群的嘈杂，所有这一切都在三个小时前，随着全港电网的彻底崩溃而陷入死寂。维港两岸引以为傲的璀璨灯海，如今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张巨口，吞噬了这座不夜城所有的光与热。
喧闹的，是自然，或者说，是远超自然的、令人疯癫的异响。
海水在无风的情况下剧烈地咆哮着，那不是拍打堤岸的浪涛声，更像是某种庞大无比的生物在深海之下翻身，发出的沉闷而粘稠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铁锈、海腥和某种腐败有机物的气味，吸入肺中，带着金属的冰凉与生命的腐朽。
铜锣湾避风塘，这片昔日渔船、游艇林立的繁华水域，此刻成了人类最后的前线之一。
陈浩南站在一艘经过粗暴改装的巨型拖网渔船的船头，昔日“洪兴社铜锣湾话事人”的霸气，已被一种更深沉的、烙刻在骨子里的疲惫与决绝所取代。他脸上沾着油污和不知是谁的血迹，皮夹克多处破损，露出里面暗沉的血痂。他的目光，越过在墨色海面上起伏的船骸，死死盯住对岸中环的方向。
那里，并非完全黑暗。
一座庞然大物，正违背着物理的法则与时间的常理，在黑暗中散发着幽绿色的、如同腐烂铜锈般的光芒。
那是中环的标志，那座仿照伦敦大本钟建立的钟楼。但它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巨大的钟体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不断蠕动、增生的暗红色铁锈，这些铁锈如同具有生命的苔藓，又像是干涸的血痂。原本典雅的指针，此刻扭曲成了两只狰狞的、带有锯齿的金属触手。最令人窒息的，是它的运行方式——逆向旋转。
秒针每向后跳动一格，都伴随着一声穿透灵魂的、金属摩擦的刺耳巨响。
“铛——”
钟声不再是报时，而是丧钟。伴随着每一记钟声，墨黑色的海水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按压，肉眼可见地向上暴涨一截。海水已经淹没了皇后像广场，淹没了立法会大楼的阶梯，正朝着中环的核心商业区进发。它不是简单的潮汐，它是有生命的，带着恶意，裹挟着无数扭曲的、半机械半血肉的微小生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噬咬声。
“南哥，柴油引擎过热，符咒阵列也只能维持最低功率！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到天亮！”一个洪兴小弟踉跄着跑来，脸上满是机油和恐惧的汗水。
陈浩南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撑不住也要撑！叫弟兄们把备用的黑狗血和朱砂混入冷却液，林师傅说过，能暂时增强符咒效力！”
他的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这艘被他们命名为“希望号”的拖船，是洪兴上下凭借最后的人力物力，在林正英的指导下改造的最终防线。船身焊接了厚重的锈蚀钢板，上面刻满了扭曲的道家符箓与赛博风格的二进制代码相结合的图案——这是赛博道士林正英的“电子符”。船尾的主引擎被符纸层层包裹，燃料不再是普通柴油，而是掺杂了香炉灰、黑狗血以及……极少量从那些被摧毁的机械邪祟体内提取的“活性机油”的混合物。它驱动的不仅是船只，更是一个脆弱的、试图隔绝外界疯狂的结界。
渔船周围，是几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组成了一个简陋的防线。船上的人们，有洪兴的马仔，有自愿留下的警察，有普通的渔民、工人，他们手持着改装过的武器——焊接着锯齿的钢管、发射符咒子弹的土制枪械、甚至是用高压水枪喷射混合了盐和银粉的液体。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绝望，但眼神深处，还燃烧着一点点不肯熄灭的火苗。
他们在对抗的，不仅仅是上涨的海水。
“铛——！”
又一声钟响，海水再次暴涨。与此同时，避风塘沿岸，一些来不及撤离，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而僵立在原地的市民，身体猛地一颤。
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仿佛刚刚下班的中年男人，突然停止了奔跑。他的头颅以一种机械般的、毫无生气的角度，猛地转向钟楼的方向。接着，他的脖颈、肩膀、肘部、膝盖……所有关节处，都传来了清晰可闻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就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被强行啮合。
他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扩散，然后被一种金属的灰白色所覆盖。他的嘴巴无声地开合，唾液混合着黑色的机油从嘴角流出。他开始原地踏步，动作僵硬、精准，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人偶。
“人肉发条……”陈浩南身边的大天二倒吸一口凉气，握紧了手中焊接着齿轮的砍刀。
这并非个例。沿岸，越来越多的人停了下来，变成了“人肉发条”。他们原地踏步，转动身体，挥舞手臂，重复着单调而诡异的动作，仿佛在为那座逆时针转动的巨钟提供着微不足道，却又源源不断的“动力”。他们的身体内部，传来持续的齿轮咬合声，与远处的钟声、海水的咆哮，交织成一曲末日交响乐。
……
与此同时，在维港的另一侧，九龙尖沙咀码头，一座临时搭建的、由报废车辆和沙包垒起的防御工事后方。
赛博道士林正英，状况极其糟糕。
他原本仙风道骨的模样早已不在，道袍破损，脸上、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仿佛被无形刀刃切割出的伤口，渗出的血液带着不祥的暗金色。他面前架设着一台经过骇客改装的、屏幕巨大无比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无数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符号和无法理解的文字。数据线如同藤蔓般从电脑延伸出来，连接着一个高倍率的电子望远镜，镜头正死死锁定着对岸中环那座锈蚀大钟的钟面。
林正英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过度聚焦而剧烈颤抖。他的左手飞速地在一个特制的、刻满八卦图案的键盘上敲击，试图解析、破译钟面上那些随着指针逆转而不断变幻的锈蚀纹路。他的右手则紧握着一支朱砂笔，在一叠黄符纸上飞快地临摹着屏幕上偶尔能稳定一瞬的符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这根本不是我们这个维度的知识……”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极度的精神负荷而断断续续，“它以逆时针解读《死灵之书》……不，它本身就是《死灵之书》的实体显现！每一个齿轮的啮合，都是一段亵渎的咒文！每一次钟响，都是一次对现实规则的覆盖！”
他的徒弟，一个穿着混搭道袍和科技装甲的年轻人，焦急地为他擦拭着不断从眼角、鼻孔渗出的鲜血：“师父！停下来！你的精神承受不住的！系统显示你的脑波活动已经超过安全阈值300！”
“不能停……”林正英猛地咳嗽一声，吐出一口带着金属碎屑的鲜血，“浩南他们在用命为我们争取时间……必须找到它的‘核心逻辑’，找到停止它的方法……哪怕只是一个漏洞……”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在算法的辅助下，那些混乱的、足以让任何数学家发疯的符号，正被一点点“翻译”成他能勉强理解的片段。他看到了星辰的诞生与寂灭，看到了生命的扭曲与重构，看到了时间的无意义循环……这些都是“锈蚀之主”的意志体现，是它将这个宇宙视为一堆可随意拆卸、重组零件的冰冷宣言。
他已经“读”到了第481页——这是他凭借自身深厚的玄学修为和顶尖的科技辅助，所能抵达的极限。
屏幕上的符号陡然一变，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疯狂，它们不再是平面的，仿佛要从屏幕中挣脱出来，化作立体的、旋转的、充满恶意的几何结构。林正英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他看到了。
在那无数符号的核心，在那代表“锈蚀之主”本质真名的一连串无法发音的音节之后，隐藏着一个最终的、简单的、却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真理”。
那不是咒语，不是仪式，甚至不是攻击。
那是一个……“状态”。
“……原来……是这样……”林正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扭曲的表情，混杂着顿悟、荒谬和最深沉的绝望。
下一秒，剧烈的痛苦贯穿了他的大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同时刺入他的脑髓，并开始疯狂搅动。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凄厉惨叫，双手猛地抱住头颅，整个人从椅子上翻滚下来，剧烈地抽搐。他的双眼，不再是流血，而是迸射出了两股混合着血丝和电火花的暗红色光芒，仿佛他眼眶后的不再是生物眼球，而是两个过载烧毁的电路。
电脑屏幕瞬间黑屏，所有数据流中断，冒出一缕青烟。
“师父！”徒弟扑上去，试图按住他。
林正英的抽搐渐渐停止，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眼无神地望着被污染成暗红色的天空，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齿轮……本就是……转动的……我们……才是……被发条的……玩偶……”
……
“铛——！！！！！”
大本钟敲响了更加洪亮的一记钟声，这一次，钟声带来的异变远超之前。
铜锣湾避风塘的防线前方，海水不再是缓慢上涨，而是猛地掀起一道十米高的、由黑色海水和无数机械残骸、血肉碎片组成的巨墙，朝着“希望号”及其周边的船队狠狠拍下！
同时，岸上那些原本只是原地踏步的“人肉发条”们，动作陡然变得更加狂暴、迅捷。他们不再满足于原地不动，而是发出非人的嘶吼，如同潮水般，朝着防线发起了自杀式的冲击。他们的关节处火星四溅，齿轮高速旋转，力量大得惊人，徒手就能撕裂木板，用头撞弯钢铁。
“顶住！顶住！”陈浩南咆哮着，亲手操起一挺改装过的重机枪，枪管上贴满了镇邪符箓，喷射出的子弹带着微弱的金光，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肉发条”打得支离破碎，爆出更多的齿轮和机油。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人类的怒吼、怪物的嘶嚎、金属的碰撞、爆炸的轰鸣、海水的咆哮……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不断有船只被巨浪掀翻，不断有人被“人肉发条”拖入水中，防线在一步步收缩。
陈浩南打空了最后一个弹链，抡起一把砍刀，将一个爬上船头的“人肉发条”劈成两半。他喘着粗气，回头望向九龙的方向。
林师傅那边，怎么样了？
他看不到答案，只看到那座逆时针转动的大本钟，锈蚀的光芒越发刺眼，仿佛一颗正在维港心脏部位剧烈搏动的、邪恶的绿色心脏。
时间的齿轮，在倒转。
现实的根基，在松动。
人类的终局，似乎早已被写在那一页页锈蚀的经文之上，无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