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1 / 1)

铜锣湾的天空,从未如此低垂。

那并非乌云,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混合了铁锈和油污的赭褐色雾霭,死死地压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腥与金属摩擦后产生的焦糊味,吸入肺中,带着冰冷的颗粒感。往日里喧嚣鼎沸的街道,此刻陷入一种死寂,只有那不祥的、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嗡鸣”声,如同一个垂死巨人的心跳,规律地震颤着每一个人的脚底,直至灵魂。

陈浩南站在洪兴总部“锈铁大厦”的天台上,俯瞰着他曾用血与火扞卫的疆土。他的脸庞瘦削,眼窝深陷,往日锐利的眼神如今布满了血丝与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黑色皮夹克早已破损,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和难以名状的、仿佛机油般的漆黑污迹。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铜锣湾扛把子,而是一个在理智崩溃边缘挣扎的求生者。

“南哥……”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

陈浩南回头,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山鸡靠在水塔旁,半个身子倚着锈蚀的栏杆。他的左半边脸,从颧骨到下颚,皮肤已经完全被一种暗灰色的金属覆盖,金属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如同电路又似血管的纹路,正随着地底的嗡鸣微微脉动。他的左眼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颗冰冷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曾经属于台湾三联帮帮主,如今却成了他身体被“锈蚀之主”力量侵蚀的证明。他的左手五指,已经彻底化为了五根尖锐的、带着齿轮关节的金属利爪,无力地垂在身侧。

“感觉点样?”陈浩南的声音沙哑,走过去,想扶住兄弟,却不知该触碰他哪一块尚未异化的血肉。

“冻……好冻……”山鸡的右眼,那颗尚属人类的眼珠,努力地聚焦,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解脱的茫然,“个脑里面……好似有好多齿轮……系度转……不停转……有把声……系度唱……”

他断断续续地哼了起来,调子诡异而扭曲,赫然是粤剧《帝女花》之“香夭”的片段,但歌词却变成了破碎的呓语:“……落阳……机械……归家……父神……拧紧……螺丝……”

陈浩南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亵渎的旋律。这“锈歌”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收音机杂音、电视雪花、甚至水管流水声——渗透进香港的每一个角落,侵蚀着所有听到它的人的心智。意志薄弱者,要么发狂,要么就像山鸡这样,身体开始不可逆转地“机械化”。

“顶住,山鸡。我哋一定会找到办法。”陈浩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办法?”山鸡的机械左眼红光闪烁,发出几声短促的、类似故障的“咔嗒”声,“浩南……你仲未睇清咩?我哋……我哋嘅江湖,我哋争嘅地盘,劈嚟劈去嘅人……原来都系假嘅……”他抬起那只尚属人类的右手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脚下,“呢个世界,根本……根本就系一个好大嘅机器……我哋,只系里面生咗锈嘅零件……或者,系机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金属化的半边脸上,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有那颗人类的眼睛,流淌下混浊的泪水,划过金属与血肉的交界处。

就在这时,脚下的嗡鸣声陡然加剧!

不再是规律的震动,而是变成了狂暴的、撕裂一切的咆哮!整栋锈铁大厦开始剧烈摇晃,玻璃幕墙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碎片如同暴雨般从高空坠落。远处,告士打道的地面猛地拱起,沥青路面像脆弱的蛋壳一样碎裂,粗大的、锈迹斑斑的蒸汽管道如同巨蟒般破土而出,疯狂地扭动,喷射出滚烫的白色雾气。

“轰——!!!”

避风塘的海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哮。不是涨潮,不是海啸,而是违背了所有自然规律的——逆流!

仿佛海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亿万顷的海水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拖拽着,向着维多利亚港的中心倒灌回去。海水在后退的过程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裸露出的海床上,不是泥沙,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工业残骸!锈蚀的轮船龙骨、扭曲的集装箱、如同森林般丛生的钢铁支架,以及更多无法辨认的、巨大而诡异的金属造物,它们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红色锈菌,构成了一个沉睡在都市阴影下的、亵渎神明的海底坟场。

而铜锣湾,正位于这逆流漩涡的边缘!

“唔好!!大厦要塌了!”陈浩南嘶吼着,试图拉起山鸡。

但已经晚了。

锈铁大厦发出了它生命中最沉重、最绝望的呻吟。地基在海水退去后暴露出来,那根本不是混凝土,而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搏动着的金属血管和粗大的齿轮组,此刻正在一股蛮横的力量拉扯下,寸寸崩裂!

大楼开始倾斜,不是缓慢地,而是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坚定无比的速度,向着那裸露的、充满工业污秽的海床倾倒下去。

天崩地裂!

世界在陈浩南的眼前旋转、破碎。钢筋水泥如同纸糊般被撕开,巨大的楼板层层挤压、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空气中弥漫着粉尘、铁锈和死亡的气息。他死死抓住身边一根断裂的钢筋,身体在巨大的离心力下几乎被甩飞出去。

“山鸡!!”他在狂乱的气流和崩塌的巨响中呼喊。

就在他下方不远处,一块崩塌的楼板边缘,山鸡的身体被几根扭曲的钢筋卡住。他的金属利爪无意识地抓挠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抬起头,那只人类的右眼看向陈浩南,里面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真相后的虚无和悲悯。他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陈浩南的耳中:

“南哥,我哋嘅江湖……原来系海底嘅铁锈同齿轮咋!”

话音未落,卡住他的钢筋骤然崩断。山鸡的身体,带着他那半人半机械的躯壳,向着下方无尽的、充满工业残骸的深渊坠落。那点微弱的红光,在陈浩南的视野中一闪,便彻底被崩塌的黑暗与尘埃吞没。

“山鸡——!!!”

陈浩南的嘶吼声被淹没在世界的终曲里。他抓住的那根钢筋也发出了断裂的哀鸣,整个人瞬间失重,向着死亡坠落。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绝望吞噬的瞬间,他的右手在狂乱中猛地抓住了一样东西——

冰冷!刺骨的冰冷!带着千年海水的阴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压一切的沉重感。

那是一条粗壮得需要双手合握的——青铜锚链!

锚链不知从何而来,仿佛一直就镶嵌在这崩塌大厦的墙体之中。链环每一个都有碗口大小,表面布满了厚厚的水垢和海底沉积物,但在那些污垢之下,隐约可以看到无数繁复、古奥、绝非人类文明所能描绘的符文。那些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青色光芒,触摸之下,一股清凉的、带着古老威严的气息顺着手臂涌入陈浩南几乎崩溃的身体,让他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

“钢铁永生教……的封印……”

一个名词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这是之前o记的聂宝言博士,在分析那些遍布凶案现场的奇异锈迹时,偶然从一本被列为绝密的殖民时期档案中发现的只言片语。记载中提到,维多利亚港的海底,在远古时期就被一个信奉“钢铁与秩序之神”的秘密教派,用某种非金非铁的金属锚链设置了封印,镇压着一个名为“锈蚀之主”的、渴望将万物归于机械混沌的邪神。

东星乌鸦!他投靠了“机油之母”,他和他背后的势力,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破坏这古老的封印,迎接他们所谓的“父神”归来!这铜锣湾的沉没,这香港的噩梦,正是他们一手导演的“献祭”!

“咔……咔嚓……”

令人牙酸的声音从锚链的另一端传来。陈浩南低头,只见锚链绷得笔直,另一端深入崩塌的建筑体深处,似乎正连接着什么。但此刻,在锈铁大厦倾覆的巨力和海底那股苏醒力量的共同作用下,那散发着青光的符文正一个接一个地黯淡、碎裂!锚链本身,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金属疲劳的呻吟,表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这最后的希望,正在崩溃!

陈浩南用尽全身力气,双脚在不断坠落的碎石上借力,试图将身体更紧地缠绕在锚链上。他抬头望去,原本是天空的地方,此刻被倾覆的海水、破碎的楼宇和那赭褐色的浓雾所覆盖,只有偶尔几缕绝望的天光穿透下来,映照出这末日般的景象。

铜锣湾,他陈浩南的铜锣湾,洪兴的铜锣湾,无数人爱恨情仇在此上演的铜锣湾,正在他眼前,被冰冷的海水和锈蚀的工业残骸彻底吞噬、沉没。

锚链上的青光越来越弱,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

他紧紧抱着这最后的、正在失效的凭依,悬浮在崩塌的虚空与上升的死亡之间。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充满了齿轮转动声与亵渎锈歌的深渊,而手中,是即将断裂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微弱希望。

浩南哥的江湖,真的只剩下海底的铁锈和齿轮了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这就是结局,他也要抱着这根锚链,战斗到最后一刻。

青铜的冰冷,浸透了他的掌心,也浸透了他已然破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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