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昔日繁华的深水埗街区,如今已沦为一片诡异的金色荒野。建筑物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蠕动的稻壳,街道上不再是车水马龙,而是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的成熟稻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谷物香气,仿佛一座巨大的、无形的酿酒作坊。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稻浪之中,隐约可见一个个僵直站立、与稻田融为一体的“稻壳人”,它们空洞的眼眶朝向天空,仿佛在静默地祈祷,又像是在等待着某种指令。
宣萱趴在一栋废弃唐楼的顶层,透过望远镜观察着这片死亡的稻田。她曾是o记最优秀的法证心理专家,如今却像个末日幸存者,脸上沾满油污,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她身边摆放着几台经过改装的仪器——一台是声波频谱分析仪,屏幕上跳动着杂乱无章的波形;另一台是生物活性探测器,指针正疯狂地指向红色危险区域。
“还是不对……”她喃喃自语,声音因长时间缺乏睡眠而沙哑。她已经尝试了数十种频率的声波,从次声到超声,试图干扰甚至摧毁那些控制着人类宿主的拉莱耶孢子。但结果要么是毫无作用,要么就是激怒了附近的稻壳人,引发小规模的骚动。
frtration(挫败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时间不多了,宋慈的状况正在急剧恶化。
她将目光投向房间角落。宋慈——这位穿越了时空界限的提刑官,此刻正靠墙而坐,脸色灰败。他的右臂,自手肘以下,已经彻底异化。皮肤变成了干枯的、相互摩擦的稻壳,手指则扭曲成了细长、中空的麦秆状结构,尖端甚至偶尔会渗出几滴浑浊的、类似植物汁液的液体。更可怕的是,那些稻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他的肩膀蔓延,仿佛一件正在编织的、死亡的毛衣。
宋慈闭着眼,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在用强大的意志力对抗着孢子对神经的侵蚀,对抗着脑海中不断回响的、来自遥远深渊的“丰收低语”。
宣萱的目光扫过窗外,落在街区边缘一片尚未被完全吞噬的空地上。那里,几个顽强的幸存者老人,正用最原始的方法——敲打锣鼓和脸盆——试图驱赶那些试图靠近的、被孢子控制的鸟类和老鼠。这景象凄凉而徒劳,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宣萱。
她猛地扑到声波分析仪前,快速调整着参数。“不是强能量冲击,也不是复杂的调制信号……是共振!是寻找它们自身的共振频率!”她回想起法证学中关于结构共振导致物体破碎的案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将麦克风伸出窗外,采集着那些老人敲击锣鼓时发出的、杂乱但富含特定谐波的声波,同时紧密观察着生物活性探测器的读数。突然,当某个特定的、沉闷的锣声响起时,探测器的指针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
“找到了……”宣萱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迅速在仪器上进行反推和频率纯化,最终锁定了一个狭窄的声波频段。她接上一个功率放大器,连接到一个大功率扬声器,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测试按钮。
“嗡——!”
一种低沉、单调,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波从扬声器涌出,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扫过窗外的稻田。
奇迹发生了。
声波所及之处,那些原本安静摇曳的稻穗,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剧烈地抽搐、蜷曲起来!稻秆上浮现出恶心的、类似脓疱的气泡,然后“啵”的一声破裂,流出黑色的粘液。更明显的是,那些站立不动的“稻壳人”,它们的身体表面,那些构成它们外壳的稻壳,开始簌簌抖动,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甚至有几个离得近的,体表的稻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有效!真的有效!”宣萱几乎要喜极而泣。但这兴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扬声器在超负荷工作下,冒出一股青烟,发出一声哀鸣,彻底瘫痪了。声波戛然而止。
稻田和稻壳人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骚动只是一场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和几片飘落的黑色稻壳,证明了那不是梦。
希望刚刚燃起,旋即又被残酷的现实踩灭。他们需要更大功率、更持久的声波源!去哪里找?
就在这时,宋慈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抬起他那条正在稻壳化的右臂,平静地看着宣萱。
“用这个。”他的声音干涩,如同摩擦的稻草。
宣萱愣住了:“用什么?”
“用我的手臂。”宋慈的语气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这些孢子……它们与我臂内的神经、血管甚至骨骼形成了共生……它们本身,就是一个生物性的能量放大器。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共鸣。”
宣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不行!这太疯狂了!我们不知道这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后果!”
“后果?”宋慈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惨烈的笑容,“比变成它们的一员更糟吗?”他艰难地用左手撑起身体,“宣萱姑娘,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告诉我,需要怎样的‘声波’?我来做那个‘炮架’。”
宣萱看着他眼中那股属于古代提刑官的、对真相和拯救的执着,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强忍着泪水和不忍,快速地将声波发生器连接到一组高能电池上,然后,用颤抖的手,将输出端的两根电极,小心翼翼地、近乎亵渎地,刺入了宋慈右臂上那些相对“新鲜”的、尚未完全稻壳化的区域。
“频率已经设定……但能量输出需要手动控制,我……我没办法精确……”
“交给我。”宋慈闭上眼,将全部意志集中在那条背叛了他的手臂上。他感觉到电极刺入的刺痛,紧接着,是声波能量涌入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撕裂感和高频振动。他咬紧牙关,青筋暴起,努力引导着这股狂暴的能量,沿着孢子构建的奇异生物网络传递、放大。
他的右臂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表面的稻壳剧烈地颤抖、碰撞,发出细密的“咔咔”声。那些麦秆状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
“就是现在!”宣萱喊道。
宋慈猛地睁开双眼,将右臂对准窗外一片密集的“稻壳人”群落,想象着自己正在挥舞一柄无形的巨锤,发出了无声的怒吼!
“轰——!!!”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爆炸,而是一股凝练的、肉眼不可见的定向声波激流,从他那异化的手臂前端澎湃而出!声波过处,空气都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效果是立竿见影且骇人的。
正前方的十几个“稻壳人”,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雪人,身体表面的稻壳在百分之一秒内被震得粉碎、剥落!隐藏在稻壳下的,并非人类的血肉,而是无数扭曲、粘连、如同腐败根系般的黑色菌丝团,这些菌丝在声波的冲击下发出尖锐的嘶叫(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噪音),迅速枯萎、碳化,最终化为飞灰。
而宋慈的右臂,在发射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后,情况更是触目惊心。构成他手臂的稻壳,在声波的反作用力和能量过载下,大片大片地从他身体上剥离、簌簌落下,如同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蜕皮。稻壳剥落处,露出的并非骨骼肌肉,而是闪烁着电火花、缠绕着坏死菌丝的机械与生物组织的恐怖混合体,仿佛一台被强行拆开、露出内部混乱线路的精密仪器。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晕厥,整个人虚脱般地单膝跪地,大口喘息。
“宋慈!”宣萱冲上前扶住他。
“……有效……”宋慈抬起头,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但他眼中却燃烧着希望的火光,“继续……我们必须找到源头……”
就在他们为这惨烈的胜利而喘息时,街道的尽头,传来一阵有节奏的、狂热的吟诵声。一队身穿褴褛黄色长袍的邪教徒,簇拥着一件被他们奉为圣物的东西,缓缓走向街区中央的一个圆形广场。
那件“圣物”,让宣萱和宋慈都愣住了。
那并非预想中刻满邪恶符文的神像或祭坛,而是一台……老式的手摇爆米花机。一个黝黑的、葫芦形的、充满岁月痕迹的转炉,架在一个小小的炭火炉上。一个信徒卖力地转动着摇柄,另一个则用蒲扇扇着炭火。
只是,这台爆米花机被某种邪恶的技术改造过了。转炉上蚀刻着闪烁幽绿光芒的奈亚拉托提普徽记(无定形的团块),连接转炉的不是普通的麻袋,而是一个用人类皮肤缝合而成的、不断蠕动的囊袋。炉中燃烧的,也并非木炭,而是某种散发着腐臭的、暗紫色的油脂。
“赞美千面之神!赞美爆裂的恩赐!”为首的邪教祭司,一个戴着扭曲稻壳面具的男人,张开双臂,用癫狂的语调高呼,“分享圣餐!迎接进化!”
“bang!!!!!!”
一声远比普通爆米花爆炸更沉闷、更巨大的响声回荡在街道上。伴随着巨响,从那人皮囊袋中喷射而出的,并非雪白的米花,而是无数颗……如同眼球般大小、表面布满血管状纹路、还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肉粒”!
这些“肉粒”如同雨点般洒落在广场周围,一些来不及躲避的幸存者和邪教徒被直接击中。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足以让最坚强的人精神崩溃。
那些被“肉粒”击中的人,身体立刻发生了极速且恐怖的变异。他们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老鼠在窜动,肌肉和骨骼在几秒钟内被强行重构。有的人手臂异化成镰刀状的角质肢体,有的人头颅裂开,露出满是利齿的吸盘,更多的人则是全身迅速被疯长的、带着倒刺的藤蔓所覆盖,发出非人的嚎叫。
这根本不是圣餐,而是一场针对血肉的、瞬间完成的亵渎仪式!这台老式爆米花机,正是将普通物质(或许是混合了人类血肉的谷物)转化为拉莱耶变异孢子的、充满恶趣味和工业朋克风格的邪恶机器!
宣萱和宋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醒悟。
“源头……就是那台机器!”宣萱失声道,“它在持续不断地制造变异源!”
宋慈忍着右臂传来的、仿佛被千万根针持续穿刺的剧痛,挣扎着站直身体。他看着那台不断被邪教徒填充原料、准备下一次“爆裂”的爆米花机,看着广场上新增的、扭曲嚎叫的变异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能再让它……‘爆’出来……”
他再次抬起他那条残破不堪、冒着电火花和粘稠液体的右臂,将最后的力量,连同他对这个时代所有黑暗的愤怒,一并灌注进去。
“这一次,目标不是它们……”他对宣萱,也是对自己说,“是那台‘圣物’!”
声波发生器发出过载的尖啸,电池组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宋慈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但他瞄准的手稳如磐石。
“为了……人间!”
比上一次更加凝聚,几乎化为实质的定向声波,如同无形的长矛,撕裂空气,精准地轰击在那台老式爆米花机上!
“嗡——哐!!!”
爆米花机的转炉,在那特定的共振频率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炉体上蚀刻的邪神徽记瞬间黯淡、碎裂。紧接着,整个转炉连同其内的“原料”和那邪恶的能量核心,在一阵剧烈的内部震荡中,轰然解体!破碎的金属片和未完全转化的、焦黑的有机质四处飞溅。
圣物被毁,邪教徒们陷入了混乱与恐慌。
然而,就在爆米花机解体的瞬间,一股更加强大、更加黑暗的反噬能量,沿着声波通道,猛地反馈回来!
“呃啊——!”宋慈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他的右臂从肩膀处彻底爆裂开来,不再是稻壳脱落,而是机械零件、断裂的线缆、枯萎的菌丝和少量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惨烈、无比亵渎的画面。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意识沉入黑暗。
宣萱接住他倒下的身体,看着那台彻底报废的邪恶机器,又看了看怀中昏迷的宋慈,以及周围因失去持续变异源而暂时停止增生的稻田。
他们摧毁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威胁,代价惨重。但远处,更多的“爆裂”声,似乎正从香港的不同角落隐隐传来。
“种子”已然播撒,收割远未结束。这场对抗疯狂“丰收”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