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光渐暗,铅云屏蔽天空。
三骑快马奔驰在山道上,寒风刺骨,马上三人伏低身体,仅以视线馀光看路。
待转过前面的山口,遥遥看到远处有一座破落的山神庙。
狄如霜大声道:
“天太冷了,马受不住了,今晚且在山神庙里歇息一下吧。”
“好!”
三人催动坐骑快速向山神庙赶去。
狄如霜十六岁入衙,二十一岁进入快班,现如今已二十三岁了,花林县周围跑遍,这座山神庙她来过不止一次。
山神庙前下马,三人直接牵着马进入庙里。
山神庙早已废弃,院墙坍塌,残垣断壁,看着破落。
庙里没有偏殿、耳房,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大殿,内里还算宽敞,只不过墙壁及屋顶到处都是窟窿,甚是破旧。
庙里供奉的神象只剩下半个身子,和当初沉判在地藏庙中看到的相仿。
山神庙中空荡荡的,地面上遗留了一些动物的粪便。
三人将马匹带到角落里绑好,狄如霜取出豆饼为三匹马补充体力,刘锦卸下马身上的鞍辔及帐篷,清扫出一块干净地面进行搭建。
沉判则到庙外捡了一些枯枝,在庙中把篝火生起。
不多时,浓烟排尽,橘红的火光在大殿绽开光芒,一丝丝热量向外散发。
整理妥当后,沉判自从行李中取出三柱香点燃置于掌心。
“山神尊前,小民三人途径宝地,借宿一晚,打扰清净,乞望恕罪。”
做完祷词,沉判躬身下拜三次,最后将香插在神象前的砖缝中。
没办法,谁让这庙里连个香炉都没有呢。
自从听完邬子真说的那些话,沉判行李中常备线香。
借着篝火烤软了饼子随意吃了些,等水囊解冻,以铜壶烧着水暖暖喝了点。
厚重的棉衣穿在身上,狄如霜还是冻的直打哆嗦,尽量靠近篝火。
刘锦也是如此,不过他家中富裕,鞋子里都是上好的皮毛,感觉还能坚持。
唯独沉判,此时的他早已褪下身上棉衣,仅着一身单薄的劲装布衣,脸上红扑扑的。
狄如霜忍不住问道:
“沉判,你不冷吗?”
沉判解开胸前衣衫,作不在意状。
狄如霜、刘锦纷纷咬牙,这家伙现在太气人了。
自打地藏庙那夜之后,沉判就发现天气对自己好似没有了太大的影响。
如此寒冬,他也丝毫感觉不到冷意,甚至若不是怕惊世骇俗,他都想赤足行走。
“对了,狄头,牛头山还有多远?”
狄如霜叹了口气。
“我也没料到天气如此的冷,行程比预想的慢了不少,大概要到明日下午才会赶到吧。”
“沉判,你的弓没事吧?”
此次剿匪主要靠的是沉判,没有他的弓箭,狄如霜和刘锦是万万不敢仅凭三两个人就跑出数十里前来找山匪的麻烦。
“没事,就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可能会影响使用次数。”
此次外出沉判带了两囊箭矢,一囊是原本的鹅翎箭,由于丢失、破损等原因只剩下二十一支。
另一囊是他这几个月自己精心制作的鸭翎箭,足足五十支。
狄如霜‘嗯’了一声,转头又看向刘锦。
“刘锦,你点子多,明日到了牛头山,我们该怎么做?”
刘锦苦笑。
“没好的办法,在牛头山,我们天时、地利、人和一点都不占。
谁知道山匪在山下有多少眼线,连消息也不敢打探一下,最好都不要出现在人前,我们就守在曾经发生过案子的路上死等。
若是发现山匪是直接出手,还是尾随其后?
若是有人遇险要不要管,追踪的时候跟丢了或者被发现,我们都要事先有盘算。”
狄如霜也没有好的办法,以前跟着邬子真,啥心也不用操,只要执行命令就好了。
现如今归自己主事,才知道作为负责人要承担什么样的压力。
此时,她有些怀念在邬子真手下做事的那些日子了。
“不用太担心。”
沉判插口道:
“我是山中猎户出身,只要能找到山匪,就能追踪的到。”
沉判是靠得住的,有他开口,狄如霜的心登时安定不少。
几人正说话间,一股冷风从庙门处吹进来,随后便有两道身影在庙门口处出现。
沉判心头一惊,以他感官的敏锐,竟然没有听到任何声息。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师徒路过宝地,叼扰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传入沉判等人耳中,随后,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入大殿。
沉判三人本能地提高了戒备,细细端详来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中年道人,头上插着一根道簪,身穿黑白两色道袍,左手中拿着一柄拂尘。
身后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小道童,头上左右挽着两个小揪揪,一身青布道袍,背上背着一个竹篓。
中年道士面色红润,气度斐然,而那小道童进门后,一双眼睛在狄如霜身上滴溜溜乱转,眉心处有一道微黑的竖纹。
中年道人看出沉判等人的防备,也没有多打招呼。
来到神象前,看到三柱已经燃烧了一半的线香,神情微微一怔。
自袖中取出三柱香,右手自三柱香的香头处一抹,香头处登时有火星迸起,嘴里嘟嘟囔囔念了几句,便将香也插在砖缝中。
“三位,小徒年幼,可容贫道二人烤烤火?”
狄如霜微眯双眼。
“我等也不是这庙中之人,道长随意。”
侧转脸,鼻翼翕张,嗅了嗅,没有闻到特殊异味,心下稍安。
小道童取出两个蒲团,与师父在沉判等人篝火对面坐下。
中年道人伸出双手烤了烤火,笑道:
“天冷路滑,三位信士这般时候还要出门,真是辛苦啊。”
刘锦‘呵呵’一笑。
“哎,没办法,这不是要过年了嘛,有些帐要收一下。
倒是道长,怎地这番时候还要在外奔波,莫不是有急事?”
那小道童对中年道人道:
“师父,他们骗人,他们是官府的衙差,我看到那几匹马屁股上的戳戳了。”
声音不大,但已经足够庙中所有人听到。
刘锦满是笑容的脸色一僵。
大意了!
连个孩子都能看出自己等人的身份,这还想着去剿匪,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看到沉判等人的神色略显尴尬,中年道人屈指在道童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就你多嘴。”
道童捂头,‘嘘嘘’呼痛。
被道童引动沉判等人的戒心,道人也没了闲聊的兴致,随口道:
“平安,该用斋了。”
“是!”
小道童麻利地将背上背篓放在身前,伸手进去抓了几抓,抓出一件物事递给道人。
“师父,给。”
狄如霜看到道童手中之物,瞬间感觉头皮一麻。
道童递给道人的食物并非糕饼杂粮,而是一条头部呈三角形的毒蛇,蛇身布满斑烂黑点。
‘烙铁头!’
沉判心头一紧,这可是小时候每次进山后,老爹都会特意叮嘱要小心的毒蛇之一。
其毒性可以毒倒一头成年棕熊,被此毒蛇咬上一口,连百步都走不了。
或许是因冬天的缘故,这条四尺长的‘烙铁头’懒洋洋的,被小道童抓住,其尾部慢慢地自其手腕向上盘绕。
不知道是不是小道童故意,其颤动了一下手臂,毒蛇吐了一下信子,蛇头转向沉判等三人。
狄如霜抓着九节鞭的右手一紧,险些就要动手。
中年道人伸出右手,以食中二指一夹,将毒蛇蛇颈夹住,口中道:
“平安,莫要调皮。”
说着,将右手往口边一送,张口将蛇头咬了下来。
蛇头在道士口中咀嚼,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淌,道士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
沉判三人瞪大眼睛,心头发颤。
片刻后,道士再次伸出手,小道童又探手在篓子里抓了抓,抓出几只巴掌大的蝎子和蜈蚣。
道士一只一只接过送入口中,就象吃零食一样几口将蝎子、蜈蚣吃掉。
转头看小道童垂涎欲滴的神情,笑骂道:
“馋嘴,今日准你多吃一口。”
小道童‘嘻嘻’一笑,探手从篓子里取出一只蝎子,张口咬下半只,汁水飞溅,几口咽下,又将剩下的半只放入口中大嚼。
沉判吞咽了下口水,小声问道:
“好吃吗?”
狄如霜、刘锦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沉判。
深夜、破旧山神庙、道士、生吃蛇蝎
如此渗人的场面,你这家伙没有害怕,居然问好不好吃?
别说是他们,就连那一对道士师徒都被沉判的问话镇住了。
小道童双眼之中闪过一丝微光,忽地伸手从篓中取出一条七寸长的蜈蚣。
这条蜈蚣身宽超过二指,两侧数十条步足屈伸颤动,身躯不停扭曲。
“给,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小道童平安三指捏着蜈蚣隔着篝火一递。
沉判也不露怯,右手自篝火上方伸过去,一把将蜈蚣握在掌心。
缩回手,展开,只见蜈蚣不停地在其掌中扭动。
中年道士看着沉判右手,双目一凝。
他看到蜈蚣那数十条步足乃至身体根本无法在那少年掌中借力,其掌中肌肤就好似流沙一样,触之即陷。
沉判看了两眼蜈蚣,提着鼻子嗅了嗅,摇头道:
“这种黑头蜈蚣生着不好吃,要用火烤一下才香。”
说着,沉判左手伸入篝火之中,食中二指一夹,将一截正烧的通红的拇指粗树枝夹断握在手中。
随后缩回手,将握在手中的树枝一截一截折断,火星飞溅,四、五个小段落入右手之中。
因练‘金砂掌’之故,他如今的双手比成人还要大上一圈,将蜈蚣及燃烧的树枝摊在掌中丝毫不显费力。
沉判右手五指错落颠颤,掌心肌肤如鼓震荡,蜈蚣好似炒锅中的菜一样被振动翻动,那几段燃烧着的树枝弹在蜈蚣身上来回滚动,却不见掉落地上。
几个呼吸之后,一股淡淡的肉香飘散。
沉判伸出左手,捏着蜈蚣头部两侧向下一拉,一层叠壳完整剥下,随手又将蜈蚣头及那几段树枝丢入篝火。
“什么东西都要现剥现烤才好吃。”
说完,将洁白如玉的蜈蚣肉段放入口中,咀嚼了几口,不满道:
“没有盐,少了点滋味,不过肉质紧嫩弹牙,还行吧。”
狄如霜、刘锦面带惊悚地看着沉判,不知觉的离他远了点。
小道童怔怔看着沉判,脑子里只有‘什么东西都要现剥现烤才好吃’这句话在回响。
忽地见沉判向自己看来且嘴角带着一丝狞笑,带着一丝哭腔地叫道:
“别吃我,我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