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城,通天广场。
这座足以容纳十万人的巨大广场,今日座无虚席。自上古大战之后,三界四族,从未有过如此齐整的聚会。
广场以中央那座通体由黑曜石筑成的高耸审判台为中心,分成了四个泾渭分明的区域。
东面,是仙道诸门。天剑宗的剑修们身着白衣,背负长剑,个个神情冷肃;万法门的修士则摇着羽扇,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菩提寺的老僧们闭目垂眉,手中捻着佛珠,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是秩序的维护者,今日却也是最尴尬的看客。
西面,魔气冲天。魔尊重楼大马金刀地坐在最前方的王座上,单手支着下巴,眼神里透着一股百无聊赖的兴味。他身后的魔将们形态各异,有的凶神恶煞,有的邪魅妖异,看向仙道那边的眼神,毫不掩饰其挑衅与嘲弄。云舟就混在其中,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不知名的草茎,正跟旁边一个牛头魔将低声嘀咕:“看见没,天剑宗那帮伪君子,脸都绿了。我赌一坛‘焚心酿’,待会儿证据一出来,他们的脸能比那审判台还黑。”
北面,妖气弥漫。白泽城主一袭青衫,面容温润,眼中却藏着千年的沧桑与智慧。他身旁,北海的鲲鹏化为人形,是个沉默寡言的巨汉;梧桐岛的凤族使者羽衣华丽,神情高傲。他们代表着古老的传承,是青丘狐族曾经的盟友,今日,他们是来讨债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来自东海龙族的席位。那里的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白玉桌案,案后坐着一个身着银蓝长袍的青年。他面容俊美,眉心一枚小小的龙鳞若隐若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便是龙族太子,敖冰。自落座以来,他未曾看过任何人一眼,只是自顾自地用指尖在桌面画着什么,仿佛这场三界瞩目的大会,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南面,则是凡人界与一些小门小派的区域。大周皇朝的国师带着使团,神情庄重。他们虽无法力,却是人间正统,代表着三界生灵中最庞大的基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在中央那座孤零零的审判台上。台分三层,最顶层是一个由“锁灵玄铁”打造的囚笼,空无一人。下方,仙盟盟主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宿老端坐于审判席,神色凝重。
“咚——”
一声悠远而沉重的钟鸣响彻天地,广场上所有的嘈杂声瞬间平息。
仙盟盟主站起身,他刚出关不久,面色还带着一丝疲惫,但声音却通过灵力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今日,邀三界诸君至此,只为一事。审判玄天宫主,为青丘灭族之案,为灵脉动荡之祸,还天下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审判台后方的通道内,传来一阵沉重的锁链拖拽声。
在四名金甲卫士的押解下,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人被带上了审判台顶层的囚笼。他身上的囚服沾满污秽,曾经不可一世的玄天宫主,如今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被重重地推入囚笼,锁链加身,固定在中央的石柱上。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
“公道?哈哈哈,你们这群伪君子,也配谈公道?”
仙盟盟主面色一沉,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抬手示意。
“带原告。”
随着这声号令,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仙道席位的入口。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苏九九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未施粉黛,小脸因紧张和沉重的记忆而显得有些苍白。她不像一个搅动三界风云的复仇者,反倒像一个误入这肃杀场合的、不知所措的邻家女孩。
在她身后,沈清辞亦步亦趋。他依旧是一身清冷的白衣,手按剑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将所有或好奇、或探究、或不善的视线,尽数隔绝在外。他的存在,就是苏九九最坚实的屏障。
林清婉跟在最后,她捧着一个封印的玉盒,那是物证。她的脸色比苏九九还要苍白,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石板,而是她崩塌的信仰废墟。
苏九九走到审判台下,仰头看着囚笼中疯狂大笑的玄天宫主,那张脸,是她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她的手在袖中微微发抖,指尖冰凉。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苏九九一怔,侧头看去,沈清辞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但那手掌传来的温度,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她心底的寒意与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从林清婉手中接过那个玉盒,一步步走上了审判台。
她站在仙盟盟主身侧,面对着三界四族的无数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青丘遗脉,苏九九,状告玄天宫主,于五百年前,为夺我族至宝‘九窍玲珑心’,屠我青丘满门,嫁祸魔域,致我全族蒙冤至今!”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玄天宫主停止了狂笑,死死地盯着苏九九,眼中射出怨毒的光:“小孽畜,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
“证据?”苏九九打开玉盒,从中取出几块破碎的、闪着微光的镜片。
“此乃我青丘圣物,狐心镜,能映照持有者临死前最深刻的记忆。五百年前,我青丘覆灭,圣物碎裂,但它记录下了一切。”
她将碎片捧在掌心,调动起体内微弱的九尾血脉之力。
破碎的镜片发出一阵嗡鸣,缓缓悬浮到半空中,彼此吸引、靠拢。一道道裂纹之间,迸射出柔和的光芒,光芒交织,在审判台上方投射出一副巨大的光影画卷。
画面初始,是祥和安宁的青丘之国。狐族在林间嬉戏,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忽然,天色一暗,无数身着玄天宫服饰的弟子如蝗虫般涌入,他们手持利刃,见人就杀。鲜血染红了溪流,惨叫声撕裂了宁静。
画面中央,一个中年男人,正是五百年前的玄天宫主,他一剑穿透了当时青丘族长的心脏,手中,正握着一颗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心脏——九窍玲珑心。
“不……不可能!”仙道席位中,一名玄天宫的长老失声惊呼,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清婉死死地咬着嘴唇,看着光影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们挥下屠刀,身体摇摇欲坠。
魔域席位上,云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看着画面中,玄天宫弟子熟练地用魔气伪造现场,制造魔修入侵的假象,眼神冷得像冰。
“好一个玄天宫,好一个仙道正统!”魔尊重楼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仙道席位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光影中的玄天宫主夺走玲珑心后,为了掩盖天机,又布下恶毒的“绝灵咒”,毁掉了青丘的灵脉根基。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因极度痛苦和怨恨而扭曲的脸上,那是临死前的青丘族长,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狐心镜捏碎。
光影消散,狐心镜碎片无力地跌落回苏九九的掌心。
全场死寂。
“假的!都是假的!是这妖狐制造的幻术!”囚笼中的玄天宫主疯狂地咆哮着,挣动着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苏九九没有理会他,而是又从玉盒中取出了一枚青色的玉简。
“此乃我青丘祖灵,在昆仑墟灵脉中枢消散前,留下的最后证言。”
她将玉简高高举起,灵力注入。
一道苍老、虚弱,却带着无尽悲愤与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通天广场。
“吾乃青丘第十三代祖灵……玄天逆贼,夺我族宝,灭我族裔,乱我灵脉……此仇此恨,天地共鉴……后世子孙,若闻此言,必报此血仇……必正我青丘之名……”
祖灵的声音,蕴含着一丝天地法则的共鸣,不容任何伪造。
如果说,狐心镜的画面是物证,那么,祖灵的证言,便是来自天地之间的宣判。
所有的喧哗,所有的质疑,都在这句句泣血的证言中,化为乌有。
“噗通”一声,仙道席位上,以林清婉为首,所有残存的玄天宫弟子,尽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他们信仰了一生的宗门,敬仰了一生的宫主,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卑劣无耻、满手血腥的屠夫。
玄天宫主的咆哮,也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听着祖灵的声音,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囚笼之中。
仙盟盟主闭上眼,长叹一声,脸上满是痛心与羞愧。他再次起身,面向三界众人,深深一躬。
“仙盟识人不明,致使青丘蒙冤五百年,此乃我仙道之耻。老夫,代仙盟,向青丘,向魔域,致歉!”
魔尊重楼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这点虚名,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那个站在台上的小狐狸,居然真的凭一己之力,把这桩陈年旧案翻了过来。
龙族太子敖冰,那一直画着圈的指尖,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审判台上的苏九九,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异彩。
所有的证据,都已呈上。
仙盟盟主看向囚笼中的玄天宫主,声音冷如玄冰:“玄天,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玄天宫主缓缓地抬起头,他不再咆哮,脸上反而露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看着苏九九,看着下方的三界诸人,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说?我有什么可说的?”
他扶着石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人,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没错!青丘是我灭的!玲珑心是我夺的!嫁祸魔域,也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他嘶吼道:“青丘坐拥九窍玲珑心这等天地至宝,却只知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此乃怀璧其罪!我取之,是为了三界!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带领仙道,荡平魔域,一统天下!我何罪之有?我何罪之有!!”
这番无耻至极的狡辩,非但没有为他博得任何同情,反而激起了所有人的怒火。
“无耻!”
“屠夫!”
骂声四起。
玄天宫主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苏九…九,眼中满是未能将她一同扼杀的悔恨。
“我唯一的错,就是当年心软,留下了你这么个孽种!”他怨毒地嘶吼,“我恨!我好恨啊!!”
在疯狂的恨意中,他终于承认了一切。
罪证确凿,当庭伏法。
仙盟盟主眼中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了,他举起手,正欲宣判。
广场上的气氛,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达到了一种奇异的静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个罪恶滔天的枭雄,迎来他最终的结局。
然而,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人群的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名负责外围守卫的仙盟弟子,眼中忽然闪过一道诡异的黑光。他腰间佩戴的一枚普通玉佩,“咔嚓”一声碎裂,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邪气,如墨汁滴入清水,瞬间炸开!
“为了宫主!为了玄天宫的荣耀!”
那名弟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皮肤下生出黑色的骨刺,手中凭空出现一柄缭绕着怨魂的黑色长幡。
他猛地一挥长幡,一道道黑色的邪光,无差别地射向周围的人群!
“啊——!”
惨叫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广场的庄严与肃穆。
这,只是一个开始。
同一时间,广场的四面八方,数十个潜伏在人群中的身影,同时发动了袭击。他们伪装成各门各派的弟子,甚至有凡人、有小妖,此刻同时撕下伪装,亮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邪器!
一时间,黑气弥漫,邪光乱窜,原本庄严的审判大会,瞬间沦为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