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上午刚说要为他量身打造新心法,下午便已准备妥当。
“徒儿,过来。”
她将祝馀唤至身侧。
“修炼心法之前,为师先教你如何驾驭灵气。”
昭华轻抬素手,便见蓝色灵气自掌中轻跃。
“天地之间,万物有灵。这灵气便是天地精华所化,乃天地本源之气,万物生长之基。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她手指轻捻,一缕流光在指间萦绕:
“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皆可吸纳灵气,淬炼己身。”
“将这天地间的无主之气,炼化为自身可控之力,便是修行一切法门的根基。”
“引气入体,炼化为基。无论是修刀枪剑戟,还是炼术法神通,抑或是走那锤炼肉身、以力证道的路子,都离不开这最初的一步。”
祝馀听她说的,便聚精会神感受了一番。
果见纷飞的光点在殿内浮现,如飞舞的萤火虫一般,却始终无法引入体内。
他试着伸手虚抓,那些光点却从指缝溜走。
“师尊,为何我感知得到,却吸收不了?是心不够静,还是方法不对?”
昭华轻笑:“非你之过,是你尚未‘开窍’。”
她执起祝馀的手,掌心相贴:“来,放松心神,莫要抗拒,仔细感受为师灵气的运行轨迹。”
祝馀依言闭眼,只觉一股清流自掌心涌入,漫过四肢百骸。
恍惚间,他好似听到一声清吟,分不清来自他自己还是师尊昭华。
体内仿佛有什么桎梏破碎,那道阻隔着他与天地灵气的朦胧界限,转瞬消融。
原本飘忽不定的灵气化作条条光带,百川归海般向他汇聚。
灵气汇聚的速度越来越快,量也越来越大,甚至将他周身映照得一片透亮。
殿内充盈的天地灵气被疯狂牵引,形成肉眼可见的能量旋涡,再泥牛入海般,这些海量灵气被祝馀尽数吞纳,未有丝毫滞涩!
灵气入体带来的畅快是如此强烈。
那种清淅感受到自身飞速变强的刺激,让祝馀感觉自己每个器官、每根骨头都在欢呼,灵魂兴奋到发麻。
更多…还想要更多…
正当沉醉之际,昭华的教悔在脑中响起。
祝馀猛然惊醒。
不过是吸纳灵气就险些迷失,日后正式修炼还了得?
意识恢复清明,他立刻紧守灵台,凭借强大的意志,主动切断了与外界灵气的连接。
昭华缓缓睁眼。
这么快的吸收速度,还是第一次见。
这孩子还真是能给她惊喜,照他这么吸下去,要不了多久这方空间的灵气就会被抽干了。
虽说这本就是为他准备的,但速度太快,根基难稳,且修行太快又太顺,太容易迷失自我。
然而她并未出手干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恬静神情,似乎想看看祝馀自身的定力。
数息之后,见祝馀自行稳定了气息,切断了灵气吸纳,昭华露出欣慰的笑意。
“悟性、根骨俱是上佳,更难得的是这份急流勇退的定力。”
“但终究已经吸收了那么多灵气,只靠自己可炼化不了,便让为师来助你一臂之力,为你夯实这初基。”
祝馀只觉眼前一花,神识坠入一片灵气汇成的汪洋。
海水浑浊汹涌,正不知所措时,忽闻龙吟声起。
但见一轮明月自海面升起,皎皎清辉中,白龙携月华照彻瀚海。
原本混沌的灵气在龙息涤荡下变得清亮,随后被他自己引动的旋涡尽数吸纳。
待最后一丝灵气融入丹田,祝馀猛然睁眼,眸中精光乍现。
他长舒一口浊气,郑重行礼:
“谢师尊相助。”
昭华收回玉手,唇角含笑:“徒儿悟性根骨俱佳,为师甚慰。去吧,好生修行。”
“是。”
……
在得了这被命名为《上善若水》的新心法,又学会了炼化灵气的方法,祝馀便坐在海边,静心修行起来。
许是因为前世就读过的原因,又或是昭华的点拨恰到好处,他修炼起来毫无阻碍。
心神澄澈明净,思绪畅达无阻,灵气运转圆融自如。
若御风而行,顺水行舟,一切水到渠成。
吐纳之间,淡青色灵气自海中漂浮而出,聚于他身。
随那青光汇聚、流转,海上泛起涟漪。
祝馀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入定状态。
外界的一切声响、光线、乃至时间的流逝,都从他感知中远去。
他的自我意识仿佛一滴水,融入了无垠的海中。
边界模糊,物我两忘。
心神不再局限于方寸躯壳,而是向着那片浩瀚的“灵海”深处蔓延、延伸。
他感觉自己似乎完全融入了这片海里。
一呼一吸,潮起潮落。
心念所过之处,海波平复,风平浪静。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的意识延伸达到了当前境界所能支撑的极限,方从那种忘我之境中脱离。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昭华那仍戴着面纱的玉颜。
她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正静静守候在一旁。
“师尊?你怎么来了?”
昭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取出一只雕花食盒,将里面的菜肴一一摆开。
晶莹的灵米饭,炖得恰到好处的药膳,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祝馀看着这些饭菜,疑惑道:“不是刚吃过饭吗?”
话音刚落,他自己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昭华忍俊不禁:
“你修炼入了迷,已经过去三天了。若是再不醒,为师就要叫醒你了。”
“三天?”祝馀愕然。
在他感知里,才过去一炷香的工夫。
“修行无岁月,这是常事。”昭华温声道,“为师也曾一闭关就是数百年。”
她将筷子递到他手中。
“先吃些东西吧。这些膳食皆是用滋补气血的灵材烹制,你尚未修炼到能化天地灵气为自身生机的地步,三日不饮不食,对肉身根基损耗不小。”
“用完膳,为师再帮你调理一番身体。”
祝馀本想脱口而出“弟子感觉好得很,师尊不必担心”,但听到“调理身体”四字,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可不是么,这一坐就是三天,腰酸背痛脚抽筋,没有师尊那充满爱的照料,明天怕是都起不来了。
当下不再多言,接过筷子,风卷残云般将案上饭菜扫荡一空,末了抹了抹嘴,痛快地说道:
“师尊,弟子吃饱了!咱们回宫殿吧?”
昭华却轻轻摇头:“不必回殿,在此处便可。”
纤手轻扬,数道清澈的水流应声而起,化作水龙盘旋而至。
“师尊这是要教我新的术法?不是说调理身体吗?”
“此便是为你调理之法。这些水龙乃是为师净化过的,蕴含生机,能温养经脉,助你肉身恢复圆满。”
祝馀愣了愣,欲言又止。
“怎么?”昭华挑眉,“徒儿若有想法,但说无妨。”
“弟子还以为…会象从前那样调理。”
“从前?”
昭华立即会意。
在他尚在襁保时,她时常将他抱在怀中,置于特制的灵液净水中,以手轻柔地为他擦洗、按摩。
但如今…
“你既已正式踏上修行之路,肉身初步经受灵气淬炼,自然该用更契合此境的灵气疏导之法。”
她话锋一转,眸中泛起笑意。
“不过…徒儿是想要从前的方式?”
“我…”
“为师要听你真实的想法,想还是不想?”
他抬起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眸,终是轻轻点头:
“想。”
“很好。”昭华嫣然一笑,空中水龙消散,“那便如徒儿所愿。正好,你也该沐浴了。”
说罢,她伸出手,轻轻牵起祝馀的手。
周围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轻轻晃动,模糊。
下一瞬,两人已从海边,移步换景,来到了一座更为宽敞,且雾气缭绕的宫殿内部。
眼前是一方白玉砌成的宽大浴池,池水清澈,弥漫着温热的气息与淡淡的灵药清香。
这里是昭华宫殿中唯一的浴池。
昭华松开他的手,走向池边一侧竖立的一面屏风后。
“徒儿,你先进去。为师稍后便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的,还有发饰被轻轻放置在案台上的清脆声响,以及如瀑白发垂落时的细微摩擦声。
“…是,师尊。” 祝馀褪去衣物,步入了池水之中。
温热的水流令他血液循环加速。
他刚在水中站定,便又听见屏风后传来丝绸布料滑过肌肤的窸窣声响。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座屏风。
尽管有屏风阻隔,但那朦胧之后勾勒出起伏有致的曼妙剪影,已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不,根本不需要想象力,他是亲眼见过的。
最早的时候,昭华可不会避着他…
不多时,赤足走过的脚步声轻轻响起。
如雪的白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慵懒地垂在颊边。
她身上仅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素白轻纱,被水汽微微濡湿,更显得贴身。
那玲胧有致的身段若隐若现,当真应了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
身材波澜壮阔,偏偏容貌气质又是空灵出尘,似月中仙子。
圣洁,与魅惑交织。
哗啦…哗啦…
她步入水中,带起圈圈涟漪。
压迫感自头顶笼罩下来。
祝馀是背对着昭华的,他低头,看见水面上,倒映出他和身后昭华的身影。
身高已接近一米六的他,头顶只到身后之人的腰腹,后脑勺正对着那平滑小腹之下的肚脐位置。
两座阴影,将他笼罩。
祝馀咽了口唾沫。
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水的温度,也好象又升高了些…
昭华是他所见过的女子中最为高挑丰腴的。
这般身形却丝毫不显臃肿笨拙,反匀称得宜,如天工雕琢而成。
增一分则觉丰盈过度,减一分则显清瘦不足,恰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昭华笑吟吟地按着祝馀的肩膀,用手在他头顶比了比:
“上次带徒儿来此沐浴时,你还只到为师小腿高呢。”
祝馀感受着肩上载来的轻柔力道,瞟了一眼头顶的阴影:
“那是师尊实在太高了。就算弟子长大了,怕是也比不上师尊。”
事实上,他最近的生长速度确实慢了下来。
“这又有何关系?”昭华柔声问着。
祝馀舒服地眯起眼:“因为弟子长大后也想为师尊做同样的事,孝敬师尊。如果不如师尊高的话,怎么做得到呢?”
昭华闻言轻笑:“徒儿有这份心意便足够了。日后…嗯…”
说着,她好象“看到”了些什么,神情古怪起来。
祝馀正闭眼享受师尊的调理,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仍自顾自说着:
“空有心意却不行实事,与无心有何区别?精进后,用灵气变高些嘛~”
他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师尊!您应该也通晓变化之术吧?”
昭华回过神:“自然知晓。怎么,徒儿是想让为师变副模样?”
“可以吗?”
“且先说说,想让为师变成何等模样?”
“不难的,”祝馀眼睛一亮,“就和弟子一般高,再把头发梳成双马尾就好。”
“……”
昭华想象那画面,当即否决:“不行。”
“啊?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师尊要有师尊的威严。”
“可师尊的威严从来不由外表决定呀!”祝馀不死心地争辩。
“那也不成。”昭华依然拒绝得干脆。
祝馀颇为遗撼,但也了解师尊的性子,她说不行就一定不行。
见他沉默,昭华察觉到那份失落,一阵天人交战后,她终是无奈轻叹:
“罢了,就这一次。”
“恩?”
压迫感消失。
祝馀下意识转头,竟见一位梳着俏皮双马尾的少女正含羞望来。
明眸如水,玉颊生晕,白发垂肩更显娇俏。
他还未及细看,视线已被熟悉的轻纱衣料阻断,眼前被师尊那平坦的小腹填满。
“好了,既已看过,速速转身。”
恢复原貌的昭华催促道。
“师尊,太快了,徒儿没看清,可不可以…”
“不行。”
昭华敲了敲这贪心徒儿的头。
“得寸进尺的话,为师要生气咯。”
“哦。”
祝馀乖乖转回身,心底却仍回味着那惊鸿一瞥。
师尊少女时,大抵就是那般明艳动人的模样吧?
以后要是有了女儿,大概也…
“徒儿?”昭华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似乎在想非常冒犯之事?”
“徒儿不敢。”
祝馀收心,闭口不语。
昭华似是轻哼了一声,继续运功为他温养经脉。
浴池中重归宁静,只有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氤氲水汽中,昭华的思绪飘回从前,想起第一次带他来此沐浴的情形。
那时这孩子一进来就流了鼻血,吓得她手忙脚乱。
说起来,这孩子跟在她身边,确实经历过几次“险情”。
流鼻血是其一。
其二嘛…
因着他总爱偎在她怀中安睡,她便允许他趴在自己宽阔的胸襟间。
谁知某日不慎,让他脸朝下陷了进去…
待她察觉时,他已憋得满脸通红。幸好发现得及时,否则…
昭华垂首看了看自己丰腴的胸线,忽然心有所悟。
莫非正是那次经历,在徒儿心中留下了阴影,才令他想着让她变小?
要不…日后都维持得小巧些?
……
调理完身体,祝馀只觉浑身通透轻快。
他跟着昭华,昭华久违地一同登上了寝殿最高处的望台。
一张宽大的躺椅临海而置,师徒二人躺进其中,眺望着远方那水天一色的壮阔景致。
祝馀发现今天的师尊似乎格外宽容,对他一一些不那么过分的要求都尽皆应允。
他此刻就枕着两座高山,一脸安详之色。
昭华抬手轻轻拢了拢他被风吹乱的发丝,柔声开口:
“你修炼进度很快,根基已然稳固,明天开始,便该传你功法了。”
祝馀闭着眼,享受着这份安宁,好奇问道:
“师尊,能先透露一下,是什么厉害的功法吗?”
“你想学什么?”
昭华不答反问。
祝馀认真思索片刻,憧憬道:“剑法。”
前世受那些仙侠小说影响,他始终对剑修情有独钟。
想想那“万剑归宗”的场面,何等潇洒帅气!
况且昭华的宫殿里藏着数不清的古籍,他此前翻阅时,也见过不少剑修叱咤风云的记载,只不过那些故事里的主角并非人类,而是龙族。
“没问题。”昭华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祝馀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了师尊一眼。
剑修虽是他最想当的,但跟师尊学剑法纯属随口一说。
毕竟昭华从没用过剑,更偏向于那种掌控天地法则、施展万法的术士。
难不成师尊听出他是在随口胡侃,便也随口应下了?
他心里存着疑惑,又忍不住试探着开口:
“师尊,我还想学法术。”
“也行。”还是即答。
祝馀这下更惊讶了,干脆坐起身,追问道:
“那…炼体呢?”
“也可以。”
昭华轻轻点头,但又话锋一转,提醒道:
“不过徒儿要记住,贪多嚼不烂。你天资出众固然难得,但修行之事急不得,总得一样样打牢基础才好。”
这反应…似乎不是在玩笑。
“师尊,”祝馀撑起身体,仰头望着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你到底会多少本事啊?”
昭华略作沉吟:“诸般技艺,多少都会一点,若论最擅长的,还是各类术式。”
“师尊,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天才吧…”祝馀喃喃道。
“并非天才,”昭华摇了摇头,“只是活得久了,闲来无事,便多学了些罢了。”
“师尊谦虚了…”
什么都会啊…我这是撞了大运,遇到了一位无所不能的师尊。
还是见识浅了,居然觉得师尊在和自己开玩笑。
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他又凑上前,好奇地追问:“那师尊要教我的是什么剑法呀?”
“一套从你的心法脱胎而来的剑法。”
昭华答道。
“还是上善若水?”
他这话还没说完,昭华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浅笑着问道:
“徒儿可是觉得这套心法太过柔和,威势不足,用来化剑会不够凌厉?”
祝馀被说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坦诚道:“是有一点。”
“傻徒弟,水可不是这般简单的东西。”
昭华笑着点点他的额头,话音未落,身形已然轻飘飘地起身。
玉足轻点,稳稳落在下方海面之上,如履平地。
只见她抬手,虚虚一引。
下方海水受到召唤,奔腾汇聚,在她掌中化作一柄长达数丈的巨剑!
紧接着,她持剑之手优雅地向前一挥。
巨剑所指,整片海域被猛然掀起,海浪咆哮,声震九霄!
那磅礴的气势震得望台上的祝馀耳朵里嗡嗡直响。
海啸渐歇,昭华缓缓回身,望着望台上目定口呆、满脸震惊的祝馀,声音通过海风传了过来:
“你瞧,水可至柔,亦可至刚。”
昭华挥去海浪,返回望台,脸上笑意未减,眉眼弯弯地问道:
“现在可还觉得这剑法威势不足?”
祝馀这才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用力点头:
“足,太足了!是弟子浅薄了。”
“那,练习此剑,可好?”
二人重新在躺椅落座,海风拂面。
祝馀望着天边缓缓飘移的云朵,轻声问道:
“师尊,待我剑法初成,根基再稳固些…是不是,也该象藏书里那些龙族前辈一样,外出游历一番?”
昭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自己想出去吗?”
他沉思良久,道:
“想。我自醒来便一直在这座宫殿里,虽有师尊相伴,也读了不少书,但总觉得和这世界隔着一层壁。”
“我挺想亲自去走走看看,见识见识不同的生灵,真正感受一下这世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有些事,终究要他自己去发现才好。
昭华心里有过盘算。
他自降生起,便背负着关乎一族存续的使命。
这些事,她本可以在他心智刚刚成熟便和盘托出,让他早早知晓自己的责任。
那或许能让他更早认清前路,做好准备。
但也可能成为束缚他心灵的枷锁,甚至是催生出对命运的逆反与抗拒。
深思熟虑,又多次推演之后,她选择了沉默,只在一旁引导。
唯有让他自己明悟,凭本心做出决定,方可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