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边交谈一边朝着营地深处走去。
王彦威跟在后面,满腹疑云,目光在祝馀与元繁炽之间来回扫视。
这女子竟是公输桀口中的“尊上”?
那这气度不凡的青年又是什么来头?
天工阁这帮人做事也忒不讲究!
“贵客”到了连个正式引见都没有,这不是存心让人难堪吗?
既然如此,何必特意叫他来相迎?
莫非是故意消遣他不成?
见王彦威打量着自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祝馀慢了两步,和他打了个招呼:
“王镇守使?”
正在心里痛骂公输桀的王彦威心中一凛。
他记得自己从未自报家门,这青年如何知晓他的身份?
那天工阁的老头子都只管他叫将军。
他面上堆起笑容,眼底却掠过一丝警剔:
“这位公子…是如何认得王某的?”
祝馀从容一笑:“在下奉陛下之命,特来协助天工阁行事。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要代她慰问镇西军将士。”
说着,他取出一枚腰牌示于王彦威面前。
玄铁牌面上刻着醒目的“武”字,背面则是威严的三辰徽记。
身为镇守使的王彦威自然认得这是什么,这是陛下还在当镇西大都护时的腰牌!
能持有此物,眼前之人的身份就不可能是假的!
原来是陛下的使者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怪不得能让那天工阁尊上屈居侧位呢。
见王彦威认出了腰牌,祝馀又补了一句:
“陛下,一直念着镇西军呢。”
此言一出,王彦威这大老爷们眼泪都要下来了。
若非场合不对,他真想向东拱手大喊一声“愿为陛下效死”。
短短一句话,多日来积压的委屈与郁结顿时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莫说是搬石头,就是要他们拿着刀剑把这座山挖空也绝无怨言了!
王彦威深吸一口气,对祝馀抱拳道:
“末将代全体将士,谢陛下隆恩,也谢使者带话!镇西军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有劳王镇守使了。”
祝馀颔首微笑。
绛离的声音在这时进入他的脑子:
“这当真是小女帝的意思?”
“差不多吧。”祝馀回说。
他只是稍稍加工了一下。
武灼衣的确是有奖赏这支军士的计划,不过并没有特意叮嘱让祝馀来做,这种事她自有安排。
腰牌倒是她亲手给的,但也只是让他能在西域便宜行事。
相较于“天子”的身份,镇西军更认那位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镇西大都护”。
祝馀之所以对王彦威说这番话,是看出他这些时日受了不少委屈。
天工阁众人整日与机关为伍,久而久之就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了。
像墨长老那类圆滑的是凤毛麟角。
与这些不通人情世故的长老共事数日,这位镇守使怕是憋了一肚子火。
于是祝馀便择了几句暖心话,既安抚了将士,又顺手帮武灼衣收拢了人心,可谓一举两得。
再看王彦威,已是挺直腰板,步履生风,再不见半点不满。
天工阁人做事雷厉风行,即便是元繁炽这位“尊上”到来,也没安排什么接风的宴席,或是无用的虚礼。
众人直奔主题。
一行人穿过戒备森严的营地,走向最深处。
一扇巨大的金属门赫然矗立眼前,门上遍布精密齿轮与交错咬合的锁栓。
镇西都护府都未必有这里防守森严。
祝馀看了看门上的机关锁。
这附近有数千人守着,又有那么多机关兽,甚至还在源源不断造新的,有再安个门的必要吗?
公输桀抬手示意:
“这便是通往地底的入口。”
接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六面刻满符文的青铜魔方。
魔方自行悬浮半空,各层面开始飞速旋转。
随着魔方转动,门上机关锁相继发出清脆的齿轮活动声,锁舌依次收回。
阴冷气流裹挟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倾斜向下的深邃信道,两侧岩壁上镶崁的照明石投下幽幽蓝光,映出脚下延伸至黑暗深处的轨道。
临入洞前,公输桀的目光在祝馀身侧的三位女子身上停留片刻,迟疑地转向元繁炽:
“尊上,这几位姑娘…也要同往么?”
方才祝馀与王彦威交谈时并未避讳旁人,他听得清楚,这青年是女帝特使,修为更是深不可测,远在王彦威之上。
这般人物要随行探查,他自然无话可说。
可那三位女子…公输桀暗自摇头。
她们身上感知不到半分灵气波动,除了容貌昳丽出众,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
想来应是这位女帝宠臣的家眷。
虽说无意评价他人私事,但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深入险地,终究不妥。
公输桀正待再劝,元繁炽却已淡然开口:
“无妨,她们与我们同行。”
见尊上如此表态,公输桀只得将未尽之言咽了回去。
玄影等三女则是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暗笑,这天工阁的长老是把她们当做软弱无力的弱女子了。
公输桀取出另一枚机关魔方凌空抛出,只见玉方迅速展开、重组,转眼化作一辆青铜铸就的巨型矿车。
“尊上请。”
公输桀拉开车门,躬身相让。
元繁炽对祝馀点点头,率先登车。
祝馀示意三女跟上,又对王彦威郑重嘱咐:
“营地安危,就托付给镇守使了。”
王彦威挺直腰板,重重捶胸立誓:
“使者放心!有我镇西军在,万无一失!”
待众人都已登车,这辆全封闭的青铜巨兽发出沉闷的轰鸣,沿着轨道缓缓驶入幽深隧道。
公输桀与天工阁弟子在前方操控,祝馀一行人则在后方安坐。
矿车激活,车内的萤石亮起,竟将外界的景象清淅地投射在众人眼前。
饶是祝馀对天工阁的“黑科技”已有所了解,此刻仍不禁暗暗称奇。
他毫不怀疑,若天工阁愿意,完全有能力组建一支钢铁洪流般的战车军团。
之所以不这么做,无非是觉得没有必要。
毕竟在他们手中,灵活多变的机关兽远比笨重的战车更为实用。
通过莹石,祝馀仔细观察着隧道内部。
除了镶崁在岩壁上的照明石外,他还注意到一些刻画着符文的青铜条带,经脉般在隧道壁上规律地分布。
“这些青铜条是作何用途?”他问公输桀,“加固隧道?”
“加固只是其一。”公输桀抚须答道,“更重要的功用是防御。这些符文一旦激活,能暂缓结界内的时间流逝,将敌人困在其中。”
“布置得如此严密,是在下面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难道挖出‘大红’了?”
在天工阁内部,挖掘工作有着严格的风险分级,红色代表最高危险等级。
“并非如此。”
公输桀摇头。
“只是以防万一。尊上在出发前就特意叮嘱,此行非同小可,要我们做好万全准备。因此一到银峰山,我们就对这里进行了全面勘探。”
“开工后更是层层设防,营地的守卫不过是最外围的防线罢了。”
“天工阁的主力都在山体内部,精锐机关兽、战斗傀儡,以及各位护法长老尽数在此。就是挖出个妖圣,也足以抵挡一番。”
天工阁的人不喜欢吹牛,他们说能挡,那就真的能挡。
这时,元繁炽轻声开口:“说说你们的发现吧,可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是一些坍塌的古建筑遗迹。”
公输桀躬敬回禀。
“经长老们研判,应是千年前被干军讨灭的那座玉城遗址。今早刚被发现,玄机殿正在继续深入探查,看能不能找到尸骸或文本。”
谈话间,矿车已驶抵另一扇巨门前。
随着大门缓缓开启,但见数码须发皆白的长老率领着两列天工阁弟子及傀儡,整齐地列队相迎。
公输桀起身向元繁炽欠身:
“尊上,此处是我们创建的据点,诸位长老特在此恭候大驾。”
元繁炽微微颔首,对祝馀等人轻道一声“走吧”,便率先走下矿车。
她现身的那一刻,那些须发皆白的长老便率领弟子齐声拜谒,连那些傀儡都动作整齐地俯身行礼:
“尊上!”
“玄机殿殿主,墨非,携殿中诸长老及弟子,恭候尊上大驾!”
大概是看祝馀他们这几个“大炎的人”在,天工阁人并未直呼元繁炽为老祖,而是用了“尊上”这个模棱两可的称呼。
祝馀目光扫过前方肃立的殿主及两位长老,感知中三人皆是六境修为的强者。
再往后看,另有十名五境修为的长老静立其后。
和这些人一比,营地那几千镇西军完全就是看大门的吉祥物,搁那儿一站只是给大炎点面子,让他们有点参与感。
即使不算弟子和机关兽,就把这十三名长老拉出去,都够把西域诸国连带着镇西军一块儿推平了。
若武怀瑜不出手干预,他们还能就地整顿整顿后,继续往东打,和大炎掰掰腕子。
而这,还仅仅只是天工阁雄厚实力的冰山一角。
论底蕴之深,实力之强,终究是这些传承久远的古老宗门更胜一筹。
凡俗数百年的王朝,与这些存续千载的宗门,实在难以相提并论。
而世间象这么厉害的,少说还有一掌之数。
只是它们大多避世不出,隐于幕后罢了。
天工阁的行事风格向来简洁高效,元繁炽与诸位长老的交流更是如此。
见面仅两句简短的问候,便已切入正题,一边商讨着要务,一边向据点深处行去。
祝馀几人也被众人簇拥着同行。
即便天工阁长老们对这所谓的“女帝特使”并不感冒,但因着元繁炽的关系,倒也对他们毕恭毕敬。
反倒是引路的公输桀,因身份在此处算不得顶尖,落在了队伍后方。
祝馀一行人分心二用,一边听着长老们向“尊上”汇报工作进展,一边观察着这座建造于山腹之中的宏伟据点。
目光所及,皆是金碧辉煌的青铜构件。
而在青铜之外,更覆有一层坚不可摧的精钢玄铁,共同构筑成这处固若金汤的堡垒。
神识漫过,这座据点的全貌在脑中成型。
这就是座巨型的移动要塞,有半座山那么大,一旦地下有变,能直接开着从山里撞出去。
天工阁来这里还不到半个月吧?
这效率属实是高。
众人行至据点深处,天工阁长老们将祝馀一行引至一处最为宏阔的殿宇。
此处名曰“天机枢”,正是此行的中枢所在。
殿内正中置有一张玄玉长案,案上细沙如活物般蠕动不息,缓缓凝聚成一座座建筑的轮廓,显然正在重构地底遗迹的形貌。
玄机殿主墨非上前解释道:
“此乃‘地脉衍象台’,正借‘遁甲’所探得的信息,推演复现地下遗迹的全貌。”
他所说的“遁甲”,是一种形若穿山甲、仅手指大小的精巧机关兽,专司钻地探路之职。
元繁炽凝视着流沙模型的变化,轻声道:“进度还是慢了些。”
墨非闻言,当即拱手:“属下这便亲自带人加紧探索。”
“不必。”
元繁炽却抬手止住了他,看向正在一旁好奇观望四周的绛离。
察觉到元繁炽投来的目光,绛离未等她开口便已会意,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是需要我出手么?”
元繁炽点点头:
“这样更快。”
纵使天工阁的机关再精妙,也比不得一位将御灵术修至化境的神巫。
见元繁炽竟将勘探任务交给这位外来女子,在场的长老们面上虽不显露,心中却难免泛起几分难堪。
但既是老祖亲口指派,这女子必有非凡之处。
能跻身长老之位的都不是蠢人。
所以他们虽有些许不满,但也没傻到在这时跳出来质问,而是都等着看她有何本事。
绛离轻笑一声,素手轻抬,掌心向下虚按地面,双眸微阖。
就在这一刹那,所有天工阁人齐齐色变,再维持不住那云淡风轻的高人做派。
一股浩瀚无比的神识,以她为中心弥散开来,能轻易将灵魂碾碎!
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数息之间,绛离已然睁眼,道了声:
“有趣。”
“这下面,可不止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