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显贵,红色鲜艳,雕梁画栋,如此气派,方配得上我凤族的尊贵身份~”
玄影漫步在廊桥之上,识海之中传来绯羽的点评。
这位凤族的“前辈”似乎对中原建筑颇为欣赏,声音里甚至听出了惬意来。
与兴致盎然的绯羽不同,玄影只是扫了两眼四周的宫殿楼阁,便意兴阑姗地移开目光。
她是本不愿出门的。
西域之行在即,原想抓紧时间再向绯羽讨教几招,待到将来若遇险境时,好在夫君面前好生表现…
不,是保护夫君周全!
奈何绯羽至今还对上次识海中,被陷入幻境的她一记火球糊脸的旧事耿耿于怀。
此刻正闹着脾气,任凭她好说歹说也不肯与她切磋。
玄影也拿她无可奈何。
既然修炼不成,她便想着再次入定,试试能否寻回更多前世记忆。
可惜静坐半日,依旧一无所获。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出了门,在这皇宫里闲逛。
毕竟,这里也算是夫君的家。
这一出门,绯羽倒是来了精神,从识海里冒了头,对着周围的宫殿评头论足。
虽有几声夸赞,但言语中总体上仍觉得比起昔年妖庭的辉煌,还是逊色不少。
玄影对此嗤之以鼻。
“你这满脑子只懂打打杀杀的莽夫,也懂得鉴赏建筑?”
“嘁,不懂了吧?”
绯羽在识海中不屑地撇嘴。
“我凤族天生就对华美之物有着超凡的鉴赏力。连你这在荒山里长大的蠢丫头都懂得梳妆打扮,我堂堂一族战帅为何不能懂建筑?”
“你…”
玄影正要反唇相讥,馀光却瞥见拐角处闪出一道飒爽的红色身影。
嗯?
这不是那个虎妞吗?
身为一国之君,不去处理朝政,扛着长枪这是要去哪儿?
玄影对“女帝”这个身份并不怎么在意,但既然暂居别人的皇宫,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的。
于是,她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朝武灼衣问好:
“午安,女皇陛下。陛下这是要去往何处?”
“玄影姑娘。”
武灼衣也停下脚步,朝她点头回礼。
表面虽不动声色,但不知怎地,每次见到这位妖圣,她的心里总有种别扭感。
许是长久以来,对妖族的偏见作崇吧…
尽管严格说来,两人还算得上是“姐妹”,对方也不会对她构成什么威胁。
可每次相处时,仍有些不自在。
不过女帝将这点不自然掩饰得很好。
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藏不露,这是一位合格帝王的基本修养。
也只有在祝馀面前,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展露最真实的自己。
“姑娘是在宫中散步?”
她也如玄影一般,露出无可挑剔的公式化微笑。
“只是随便走走,整日闷在殿中,实在有些乏味。”
“这倒是朕招待不周了。”女帝歉意道,“听闻凤族素来喜爱山林鸟语,若玄影姑娘有兴趣,朕这便遣一名女官,陪姑娘去御苑游览可好?”
“陛下言重了。”玄影婉拒道,“妾身随意走走便好,不必劳烦宫中侍从了。”
谁对那什么劳什子的御苑感兴趣。
夫君不在身边,去哪儿都觉得无聊。
再让个陌生人在身旁跟着,就更心烦了。
玄影讨厌陌生人。
无论是幼时在大荒山,还是后来在流云镇,她都不喜与外人接触。
在她看来,世界上只要有她和夫君两个就够了。
玄影看了看武灼衣肩头的银枪,问: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修炼。”武灼衣说,“近日得见剑圣、神巫,还有玄影姑娘,俱是年纪轻轻便踏入圣境的强者,朕在敬佩之馀,也深受激励。”
她顿了顿,望向近处巍峨的宫阙:
“自继位以来,政务缠身,倒是将修炼荒废了不少。”
“如今天下大定,又有老祖坐镇朝堂,正是该重新拾起修行的时候了。”
“女皇陛下身居至尊之位,仍能静心苦修,这份毅力实在令人佩服。”
“哪里的话。”武灼衣轻轻摇头,“玄影姑娘贵为一族圣者,却甘愿在山野间过着清苦生活,这份淡泊,朕亦是钦佩。”
两女相视一笑。
“既然陛下有要事在身,妾身便不多叼扰了。”玄影微微欠身,“祝陛下早日突破。”
玄影不想在这里待了。
这种虚与委蛇的感觉实在难受。
她也很不自在了。
“借姑娘吉言。”
武灼衣抱拳。
但在迈步离开之前,她忽然想起个事。
这玄影,既是圣境,又和自己一样是火属性。
何不找她切磋呢?
她不比那些最强才六境水平的傀儡厉害?
这样一想,武灼衣立马叫住已经转身的玄影:
“姑娘!请留步!”
正要离去的玄影,脚步一顿,侧过身来,红裙摇曳:
“陛下还有何事?”
武灼衣神色郑重地抱拳一礼:
“灼衣想请玄影姑娘指点一二。”
为表诚意,她还换了个自称。
玄影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微微一怔,随即拒绝:
“妾身武技粗浅,实在担不起‘指点’二字。”
“陛下若想精进武艺,不如去请剑圣。她此刻应当无事,定不会推辞。”
事实上,她拒绝的真正原因,是不愿在武灼衣身上浪费时间。
剑圣确实是不错的选择,武灼衣也认同。
但玄影与她同为火属性修行者,若能与她切磋,定能获益更多。
因此,武灼衣仍想争取玄影的指点。
见玄影拒绝得干脆,武灼衣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
把祝馀搬出来!
“我听祝馀提起过,说玄影姑娘大气豁达,胸襟开阔。”
“况且若是我能借此机会精进修为,将来也能更好地助他一臂之力。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玄影原本打定主意不理睬她。
但话又说回来了。
那些对她的吹捧倒是其次,但“助力祝馀”这个说法,确实在理。
而且,若是帮了这位女帝,她在夫君面前提上几句,夫君岂不会夸奖自己?
想到这里,玄影嫣然一笑,疏离的态度瞬间软化了不少:
“陛下言重了。我们也算是自家姐妹,方才倒是妾身思虑不周了。”
“不知陛下想在何处切磋?”
武灼衣也笑了。
果然这招奏效。
因为她自己,也最吃这一套。
她们最在意的,无非就是那人。
这大概也是她们这群人,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
“演武场,玄影姑娘,请。”
“请。”
两道倩影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言笑晏晏间,各怀心思。
……
“这里便是大炎的演武场?”
走入那厚重的大门后,玄影环顾四周,赞叹不已。
刚才从外面看,这座大楼还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比其它宫殿恢宏一些。
飞檐斗拱,五脊六兽更具气势。
可赶妖族的角斗场还差了老远。
未曾想内部别有洞天。
这里面的实际面积,比外面看起来大了几倍不止。
仅这石台就够容纳上万人。
了不起。
“一般般吧。”
识海里的绯羽却如此评价道。
刚刚在外面还对那些宫楼赞赏有加的她,进了这更加恢宏的演武场,反而和玄影意见相左了。
这死鸟,就是和我唱反调来的。
玄影懒得搭理她。
“这座演武场,乃是元阁主当年亲自设计建造,自身不凡。”
武灼衣从旁介绍道。
元繁炽?
玄影恍然。
那怪不得。
那女人是很有些大本事在身上的。
即使没有那截龙骨,也是个很厉害的对手呢。
不能因她性子比较闷就小瞧她呀…
玄影轻跃至擂台中央,红裙轻扬:
“既然要比试,是直接开始,还是需要做些准备?”
武灼衣手腕一抖,长枪在掌中翻转,改为单手持握。束发的红绸与马尾无风自动:
“我已准备就绪。玄影姑娘,请!”
“好。”
玄影轻笑一声。
她没有拿出武器,身上也不见灵气升腾。
只是静静立在原地,红裙张扬,如红莲绽放。
“女皇陛下,你先请。”
武灼衣也不与她客套,轻喝一声:
“玄影姑娘,且看这一招!”
便以长枪掠出流星,呼啸着杀向玄影。
这一击不算强,一百年前的玄影都接得下。
但玄影的神情却不见轻松。
她明白武灼衣此招意在请她看破后,给出改进建议的。
可她看不出其中门道来。
又如何给得出建议?
“绯羽?你可看出什么门道?”玄影急忙向识海中的老师傅求助。
“哈啊——”
绯羽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在识海中翻了个身,不理她。
“……”
玄影暗自咬牙。
心眼比针眼小的死鸟,怎地还记仇呢?
心思活跃不过转瞬之间,流星这才冲至眼前。
玄影甚至未曾抬手,那丈许长的炽热流光在她身前三寸处便再进不能。
仿佛撞上一堵无形壁垒,轰然炸裂成漫天星火。
“玄影姑娘,这一招如何?”
武灼衣收枪而立。
烟火散尽,露出那道纹丝不动的红色身影,连裙摆都未撼动分毫。
玄影一副高深模样,说:
“还差得远呢。”
“既要求教,那便使出你的真本事来!”
听闻此言,女帝蓦然有些尴尬。
是她保守了。
向妖圣请教,出手竟还留有馀地,玄影姑娘怕是以为自己轻慢了她。
委实不该。
但她哪里知道,玄影这么说,只是在掩饰自己啥也没看出来的窘迫。
——绯羽!快帮帮忙!上次是我不对,你别赌气了!
“哟,终于肯低头认错了?真是难得。”
绯羽伸了个懒腰。
“既然你诚心求助,那本战帅就勉为其难帮你…”
话音未落,对面的武灼衣气势陡然暴涨。
炽烈的火焰如旭日初升,瞬间将整座演武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女帝的长发在热浪中狂舞,枪身亮起灼眼的金红色光芒。
“玄影姑娘说得对,方才那一招确实太过收敛,且看这一式如何!”
长枪破空。
但见火云翻涌,云海中炎龙腾跃。
武灼衣纵身跃入火云之中,长枪搅动风云,身形与枪势浑然一体。
她在云间舞动长枪,枪尖划出绚烂的火痕,炎龙随之盘旋腾跃。
当枪势蓄满,金芒大放。
她骤然转身,人与枪、龙与火合而为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金红流光,携着崩山裂地之威朝着玄影当头砸落!
这一击尚未及体,狂暴的气压已让擂台剧烈震颤,四面的防护结界明灭不定!
绯羽通过玄影的视野望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击,淡淡评价:
“尚可。”
“傻鸟,我跟你说,这一招…”
“咦?”
“傻鸟?你怎么不动了?”
见玄影忽然呆住,绯羽诧异道:
“你不会被那个徒具龙形的虚架子吓到了吧?”
然而玄影依然不做声。
她僵立在原地,瞳孔中倒映着空中翻腾的炎龙。
从那火龙成型那一刻起,她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玄影忽然感觉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一幕。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
壮丽的演武场在视野中晃动不休,下一秒,廊柱变为山石,穹顶消散成缥缈云海。
两个时空在她眼前疯狂交替。
时间被无限拉长。
终于,后者取代了前者。
她似乎清醒了过来。
眸色变幻,墨玉化为火红。
面对那不断放大的炎龙,身体比意识更先做出反应,素手轻抬:
“止。”
红唇吐出一字。
那咆哮而来的炎龙,竟在这一字之下停滞。
炽热的龙身从头部开始寸寸崩解,化为万千流火四散飘零,最终消弭于无形。
正凌空突进的武灼衣只觉力量一空,身形猛地一滞。
幸好她反应迅速,及时虚踏一步,借力旋身,这才稳稳落地,没狼狈跌落。
虽稳住身形,武灼衣心中却是一惊。
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驱散她凝聚的火焰?!
不愧是掌控凤凰真火的凤族妖圣…
只是…
武灼衣虚眯着眸子,仔细打量着不远处的玄影。
为何感觉她的气势…与刚刚截然不同了?
就象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玄影拍了拍手,浅笑嫣然:
“威势倒是不错。”
这语调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与先前判若两人。
“可惜空有龙形,却无龙威。”
“这借来的东西,终究是…不堪大用呢~”
借来的东西?
武灼衣惊疑不定地注视着眼前,忽然莫名邪气起来的女子。
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