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转动的隆隆声与铁锤落下的啪啪声交织,在工坊内回荡。
祝馀仰躺在浮空圆盘上,目光追随着穹顶起伏的轨道出神。
繁炽的战斗时虽然赶不上阿姐,但比起某嘴硬身软的女帝还是强太多了。
女帝只能抽抽了,而繁炽还有一战之力,甚至能有清理战场的馀裕。
“唔…”
一声轻哼打断了他的思绪。
精致的玉人儿伏身而上,两条藕臂如白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柔软的触感随之压下。
他们家的繁炽,果然是最有压迫感的。
元繁炽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朱唇轻启:
“真好。”
“什么?”
祝馀勾起她的俏脸,手指轻挠她的下巴。
瀑布般的长发披散,眼尾泛着动人的绯红,俏脸的娇容薄汗点点,几缕发丝贴在脸上。
这张在五女中最显成熟的脸庞,此刻流露出十足的柔媚。
“这样真好。”
元繁炽轻笑,像只倦怠的猫儿,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倍显依赖。
“最喜欢的地方,和最爱的人。”
她轻声呢喃,随后黛眉微蹙,沉吟片刻:
“不过…还差一点。”
“差在哪儿?”
“地方。”
元繁炽换了个姿势,侧躺进他臂弯,环视四周。
“这里终究只是仿造天工阁所建,不是真正的天工阁。”
听出她语气中的遗撼,祝馀啧啧称奇:
“天工阁老祖兼上代阁主,居然想在阁中圣地与爱郎双修…”
“这也太离经叛道了,原来繁炽也有这一面呐。”
元繁炽抬眼看他,微微鼓起腮帮子,难得流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
“我原来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这样…”
那时的她哪会想这么多啊。
脑子里整日只有研习机关术,琢磨着如何造出更精妙的机关。
听师姐妹们聚在一起谈论感情之事,也只当是些无聊的闲话,从不会往心里去。
在认识祝馀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会为一个人牵肠挂肚,会甘愿放下手中的机关图纸,只为与他多待片刻。
“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你。”
她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
“那我很荣幸。”祝馀回吻她,“能让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之骄女为我下凡。”
他停顿了一下,惋惜道:
“想想还挺可惜的,我都没见过你少女时的样子呢。”
在五女之中,唯独她的过去,他知之甚少。
阿姐她们,他都是从年少时便相伴左右。
“以前的我…你大概会觉得无趣吧。”
元繁炽轻声说道,想起往事。
“在檀州初见时,你和我相处可是很不自在的。”
说起当初,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初见时,她只将祝馀当作穷乡僻壤里靠走镖讨生活的少年郎。
两人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份都差距不小。
而她也不过是想让祝馀之后帮自己送几个人,以为两人只会是萍水相逢,此后再无瓜葛。
谁知,往后会纠缠得如此之深,以至难解难分。
“谁让你那时一句话不肯说呢。”
祝馀无奈地摇头,点了点她的鼻尖。
“跟座人形冰山一样,任谁看了都不敢靠近。”
“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冷冰冰的你,也是你性格中一面啊。”
“就象天工阁里的机关造物,每一个零件都不可或缺。过去的你,现在的你,一同构成了完整的元繁炽。”
“甜言蜜语。”
她轻嗔,眼底却晕开笑意。
“喜欢吗?”
“喜欢。”
元繁炽再一次送上香吻,在他唇间停留片刻才退开,声音轻柔:
“你想了解过去的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的那个能力,不是能看到我们的记忆吗?让我来引导,带你去看看我的过去好了。”
她与他十指相扣。
“正好,也帮你再熟练一些这个能力。”
“好主意。”
柔和的白光自两人交握的指缝间溢出,渐渐笼罩了四周。
……
光芒构造的记忆之海中,无数巨大的书页如迷宫墙般立于海面。
元繁炽牵着祝馀的手,赤足轻点水面,带着他走过一张张书页。
水波在他们脚下荡漾开波纹,映照着记忆的光影。
“就是这里。”
她在一张书页前停下。
页面上,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小女孩坐在阳台上,身着天工阁标志性的黑白两色劲装,正专注地阅读手中的机关卷轴。
虽然面容尚显稚嫩,但那眉眼已能看出日后的绝美轮廓。
认真的神情,也与长大后的元繁炽一般无二。
“可爱。”祝馀给出评价,“我好象看到了未来咱们女儿的样子。”
“女儿…”元繁炽的目光柔和下来,“如果真生了女儿,我倒更希望她能象女帝一些。”
“啊?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
“因为我小时候太孤僻,整日扎在书堆里,鲜少出门活动。在接上龙骨之前,身体都不算太好。”
“所以我很羡慕女帝,又活泼,又健康,象个生机勃勃的小虎妞。”
祝馀握紧她的手:
“但我觉得我们的女儿身体不会不好。”
“就算真的特别倒楣,她根骨不佳,你也要相信阿姐的医术。”
元繁炽想了想:
“那也是。”
只要还有半口气在,神巫大人都保管把你治得生龙活虎。
骗你的,没气了也能治。
“不说这些了,”祝馀笑着摇头,“女儿什么的还早得很呢。说说这段记忆吧。”
“这是我第一次造出傀儡,并在指挥傀儡战斗上表现出天赋,于是被选入战傀殿。”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步入半透明的书页,身影渐渐融入那个久远的午后。
……
刺眼的光芒消散,待视线清淅后,祝馀刚想惊叹一声“这就象是真的穿越到了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尊巍峨耸立的巨石象,它们的高度几乎要与天相接。
或持槌砧,或托魔方。
四周,无数青铜建筑直抵天宇,彼此以流光溢彩的虹桥相连,诸多飞舟或木鸢穿梭其间。
而在这一切之上,云端之中,一个巨大的圆环若隐若现。
那巨构建筑的规模,几乎快赶上整座上京城了。
“喔…”
祝馀仰着头,看得目不转睛,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眼前的奇景。
元繁炽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中的圆环:
“那是铸星地,天工阁最重要的圣地之一。圆环只是冰山一角,真身还在云层之上。”
“所有最宏伟的机关造物,都在那里锻造成形。你看到的这些‘雕像’便是其一。”
祝馀望着天空中那个不可思议的造物,惊叹连连。
能打造出这样的巨构建筑,当真无愧于“天工”二字。
“不过…”
元繁炽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铸星环并非完全由天工阁打造。”
“它的原身是一座上古铸兵台,我们的先祖发现了这座遗迹,经过数代人的改造,才成就了如今的铸星地。”
“上古铸兵台…”
祝馀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那宏伟的圆环: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会需要如此巨大的铸兵台来铸造武器?”
“神明?”
“不知道。”元繁炽轻轻摇头,“即便是天工阁的先祖们,对它的来历也知之甚少。反正还能用,就捡来修了修。”
“那运气很好了。”
祝馀深深望了一眼那流转着星辉的巨环,这才将注意力转向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
小繁炽正坐在石椅上,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一本卷轴。
上面的文本并非凡世所用,而是晦涩难懂的上古文本。
祝馀曾听元繁炽说过,天工阁保留了许多上古时代的知识传承。
祝馀细细打量着这年幼的身影。
小姑娘的身子看着有些单薄,脸上也没多少肉。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身旁玲胧有致的大繁炽。
也是女大十八变了。
看小时候的模样,很难想象未来她会长成这么…波澜壮阔…
铛——铛——铛——
浑厚的钟声突然响彻云霄。
“什么动静?”祝馀问。
“这是试炼开始的钟声。”元繁炽解释道,“年轻一代的弟子要进入先祖秘境参与试炼,根据各自表现分往不同的学宫。”
“年轻一代…”
祝馀看着那个才到自己肚脐眼的小丫头,问:“你这时候多大?”
“七岁。”
见祝馀一脸震惊,元繁炽补充道:
“一般弟子都是在十三岁后才会参与试炼。不过我比较有天赋,尤其对各族古卷的参悟比较快,就早了一点。”
“……”
这何止是早了一点?
祝馀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简直是让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去参加中考啊!
难怪当初她叛逃出宗门后,天工阁也只是打算让她“罚酒三杯”意思一下。
这样的宗门天骄,任谁都会多几分宽容。
毕竟老师对好学生的标准,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钟声馀韵未绝,小繁炽已经收起了卷轴,从石椅上跳下来。
祝馀本以为她会转身走进楼阁,乘坐什么代步工具。
却见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颗金色的小球球,轻轻往地上一掷。
咔咔几声响,金球超级变换形态,变成了一只足够搭载一个人的木鸢。
不用问也知道,这木鸢是小繁炽自己造的。
七岁啊…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小繁炽乘着木鸢起飞,祝馀两人也紧随其后。
不多时,他们便跟着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广场。
数以千计的天工阁弟子聚集于此,看年纪,显然都是来参加试炼的。
然而祝馀的注意力却被广场两侧的青铜巨像所吸引。
左边那边手持大锤,右边那个龙首巨剑。
“这俩…有些眼熟…”他若有所思地转向元繁炽,“它们不是普通的雕像吧?”
“没错。”元繁炽颔首,“它们是天工阁最早的机关巨像。”
“谁造的?”
“不清楚。”
祝馀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它们不会也是你们捡的吧?”
“没错。”
元繁炽耿直地点头。
祝馀一时语塞。
你们天工阁怎么什么都能捡到呢?
先是上古铸兵台,现在又是机关巨像,啥好东西都被你们捡到了。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腹诽了两句,祝馀的目光落回右侧那尊青铜巨像上。
“你说,这雕像会不会和龙族有关系?”
龙族也是个神秘的种族,和神明不相上下。
“这就不清楚了,”元繁炽说,“但我的手臂对它们没反应,应该不是龙族之物。”
那会是谁的作品呢?
神明?
妖庭?
人族?
祝馀寻思着。
就在这时,下方广场上载来洪亮的嗓音。
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长老已经登上了高台,开始对即将参与试炼的弟子们训话。
……
大炎皇宫。
“月仪,你们不用跟着朕,朕很好。”
女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手将一柄银枪扛在肩上。
“朕现在要去演武场一趟,没有要事就别来打扰了。”
“是。”
侍女们躬敬行礼,目送着女帝打着哈欠朝演武场走去。
昨晚是有点过分了。
回想起昨夜的疯狂,女帝俏脸发烫。
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才睡下,精力消耗甚多,中午时才堪堪睡醒,害得月仪她们还以为她是修炼时伤了身子。
想起月仪来寝宫唤她起床时的情景,女帝心有馀悸。
还好祝馀那货还有点良心,走前换了被褥,还给她擦了擦身子。
不然就她睡着时,身上和龙床上那状况…
那要是被人瞧见了…
光是想象那个场面,女帝就尴尬得脚趾蜷缩,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一座太极殿来。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念抛开。
昨天在祝馀手上输得太惨,一败涂地,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那种无力反抗的感觉,记忆犹新。
那方面的战斗力和自身修为是挂钩的。
所以她才一睡醒就提着枪往演武场去。
待她苦练一番,下次必要一雪前耻!
女帝握紧手中的银枪,眼中燃起斗志的火焰。
也不知道祝馀有没有对元阁主说,改进傀儡的事。
思绪纷飞之际,已经转过了一条长廊。
忽然,一道鲜艳的红色身影映入眼帘,正迎面款款走来。
女帝脚步一顿,微微愣神。
这不是…那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