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一看着她,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但仅仅片刻后,他还是依言,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姿态是顺从的,脊背却依旧挺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宋姝菀没什么动作,只是静静看着他,隔了许久,才忽然问道:
“你刚刚忤逆承王,虽然蠢了点,但胆气可嘉,我很满意。我要嘉奖你。”
她说着,在袖袋里摸了摸,掏出一颗用普通油纸包着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褐色糖丸。
“但眼下我手头上没什么好东西,就嘉奖你一颗蜂蜜糖好不好?”
阙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以形容,那是一种混合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和这玩意儿一看就有毒吧?的复杂神色。
他抬头,难以置信地又看了宋姝菀一眼,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你认真的吗?”他声音干涩。
宋姝菀似乎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不悦,悻悻地将那颗蜂蜜糖又塞回了袖袋里。
然后拿出腰间别着的一方绣着缠枝莲纹的香纱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刚捏过糖丸的纤纤玉指。
下一瞬,毫无预兆地,她手中的香纱帕子如同蝶翼般轻柔地挥向阙一的脸。
一股极其幽微,带着冷冽花香的气息瞬间袭入他的鼻腔。
阙一浑身几乎是一僵,那股酸软无力感从四肢百骸猛地窜起,让他连维持跪姿的力气都没有。
咚地一声,直接倒在了地上,只有眼神还死死地盯着宋姝菀。
宋姝菀内心啧啧轻叹,白南星这小朋友捣鼓出来的东西,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好用得紧。
那颗所谓的蜂蜜糖上面,裹了一层特制的花粉。
而这张香纱帕子,则是被特殊花汁浸泡了三天三夜。
两则相遇能让一头强壮如牛的犍牛都能瞬间失去力气的强力迷药。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阙一,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
“你刚刚那么不乖,差点给我惹来大麻烦,我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不是应该的吗?”
她本来是想借萧璟的手,让阙一这个不听话的狗狗吃点苦头,不死也得脱层皮。
等他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再视情况决定是继续用还是处理掉。
毕竟,她也不想留这种随时可能反噬的不听话的疯狗在身边,一颗毒药了结干净,左右她也……玩得差不多了。
上一世和这一世的人终究是不一样了。
可她确实没料到,阙一的功夫好到了这种地步。
萧璟手下精锐的七八个侍卫,竟然都没能拿下他。
能利用的人不利用,简直是暴殄天物,是蠢货行为。
但是眼下,他让她在萧璟面前有点下不来台,她心里确实有点不高兴。
宋姝菀蹲下身,从另一个小巧的锦囊里拿出一个素白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颗赤红色和一颗玄黑色的丹药倒在手心里。
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捏开阙一的下颌,将两颗药丸一股脑塞进了他嘴里。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拍了拍他冰冷的脸颊,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轻柔,却又字字冰冷:
“以后,记得乖些。听话的狗狗,才有糖吃。”
阙一即便是数九寒天衣着单薄地跪在冰天雪地里一夜又一夜,都能眉头不皱一下。
可此刻,那两颗药丸入口即化,一股灼热伴随着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让他再难保持一丝理智。
这疼痛,远比他在斗兽场遭受过的所有非人折磨加起来,还要摧残人的意志。
他趴在地上,身体酸软无力,连动一根手指都难如登天。
明明隐匿在夜色里,感官却仿佛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感受着那如同身处炼狱般的痛苦。
“毒发的三个时辰内,你若运气不好被承王的人发现,那就是你的命。”
宋姝菀站起身,掸了掸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漠,
“若是侥幸没遇到,捡回一条命,那你以后,还是我身边的一条狗狗。”
她话落,顿了顿,像是才想起补充条款,慢悠悠地道:
“哦,对了。不过你得听话。若是不听话,每月月圆之夜,我是不会给你解药的。这毒发作起来,可比现在,要疼上十倍百倍。”
用时间和感情去慢慢驯服一条疯狗?太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了。
用毒药来牵制,对于阙一这种刀口舔血,除了命没什么可在乎的人来说,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毕竟,对于一个不爱钱,不爱权,又没有家人软肋的人来说,他自己的命,就是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之前的双生蛊固然能让他不敢对自己下杀手,但这毒,却能让他乖乖听话,摇尾乞怜地等着自己每月施舍解药。
宋姝菀看着阙一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体,额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怜悯。
她宋姝菀,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付出真心和同情的人。
这世间,除了她的爹娘,外祖父以及贴身丫鬟柒墨,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心软半分。
用了原主的身体,就爱她所爱之人。
正如她看到的剧情里所说,她就是个恶贯满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之人。
她认。
阙一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宋姝菀那张在月光下精致却毫无温度的脸,清楚地认知到自己在对方心中,恐怕连路边的草芥都不如。
甚至自己就这么毒发身亡死在这里,她也只会嫌弃地绕道走,以免沾染上晦气。
宋姝菀不是个好人,他从跟着她的第一天起就知道。
可为何……心底那点微弱的,不该存在的期待,还是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促使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抓住了她曳地的裙摆。
“留下来……” 他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
宋姝菀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主人……” 他额间冷汗直流,脸色惨白如纸,抓住她裙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求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濒死般的虚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
宋姝菀终于转过身,月光照亮她半张脸,神情淡漠。
阙一灰暗的眸中因她这个动作,陡然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痛苦颤音:
“好疼……主人,我好疼……”
然而,宋姝菀只是居高临下地,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便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裙摆从他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滑走,带起一阵微凉的夜风。
废话。
不疼,她给他吃那两颗毒药干嘛?
当糖豆吗?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决绝得没有一丝停顿。
直到彻底感受不到她的气息,阙一才像是彻底脱力般,平躺在地面上。
望着遥远不可及,繁星点点的天空,缓缓张口,将一直藏于舌下的两颗尚未完全融化的毒药,吐了出来。
只是含在舌下,便已有如此猛烈的药性发作开来,这毒,十有八九是出自那个白苏木。
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这位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连给人喂毒都不会。
估摸着,自己还是她第一次亲手下毒的对象。
她该直接卸了他的下颌,将毒药塞到喉咙深处,再灌下水去,岂能只是随便塞进口中就了事?
真是……毫无经验。
“她这么对你,你不恨她吗?”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玩味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阙一偏过头,只见远处徐徐走来一个身姿高挑的少年。
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额前,一身张扬的红色锦衣在月色下仿佛氤氲着一层光晕,衬得他面容俊美,眉眼间带着超脱规矩束缚的不羁与风流。
定安侯府的小侯爷,谢允之。
他在离阙一半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只是在问一个极为寻常的问题。
阙一收回望向夜空的视线,淡声道,声音还带着一丝毒发后的沙哑:
“我这么不听话,她都没有当场杀了我,你知道这证明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