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醒来时两个暗卫刚将他安置好没多久，他睁开眼，入眼的便是陌生的床帐。
发昏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微微转头，目光落在屋中，顿时一愣。
这不是将军府西苑的主屋。
西苑主屋是尹决明的屋子，他这些日子一直住在那里，早已熟悉屋中一桌一椅。
这陌生的房间比西苑的主屋小很多，但胜在干净整洁，屋中光线昏暗，只有靠窗桌上一支白烛晃晃悠悠地燃烧，床边还有一盆烧红了的炭火驱散着屋中寒冷。
这是哪儿？
白芷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但眩晕的脑袋没能让他支撑住，不过刚抬头便又落了回去。
在床上躺了少顷，晕乎乎的脑子逐渐清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想起来了，他之所以会昏睡，是因为尹决明喂给他的那一碗粥。
尹恬竟然给他下药！
他趁着自己被迷药迷晕将自己送来了这里！
白芷抿着唇，神色有些难看。
他猜不出尹决明为何要给他下药将他弄晕送来这里，他们这几天分明相处得甚好，难道是哪里出了差池让他以为他依旧在骗他？
白芷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干脆也不想了，他这会儿脑子不清醒，倒不如叫尹决明进来自己问个清楚。
“尹恬。”
他躺着没动，声音也不算高，但他知道门口那两人能够听见。
那两道呼吸非常轻，若非他耳力惊人，也不一定能捕捉到。
但他们都不是尹决明，白芷对尹决明的呼吸非常熟悉。
夜十七与夜十八听到里面人醒了，无声对视一眼，夜十七推门进去，在离床边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抱拳恭敬道，“白公子，可有何吩咐？”
白芷看着来人，一身墨色束袖装，黑色布巾遮挡着下半张脸，单看眉眼白芷并不认识，不过这身衣服他却是在将军府见过，是尹决明身边暗卫的统一服装。
他并不怀疑是否有人假扮将军府的暗卫将他掳走，他深信只要尹决明在，就没有人能够从他手中将他掳走。
白芷微微颦眉，“尹恬在哪？我要见他。”
夜十七垂着眸，依旧一副恭敬模样，声音听着有些冷淡，这是他们暗卫不常与人交流共有的音色，“公子此刻还在将军府，待他忙完，明日便会过来陪您。”
“他要忙什么？”白芷眉头皱得更紧，“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为何要将我送到这里？”
夜十七垂着眸子，语气依旧平缓而冷淡，“属下不知。”
白芷脸色有些冷，他知道夜十七没有说真话，但也没再继续问，因为他知道即便追问也问不出什么，被褥下的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你出去吧。”
夜十七应声，“是。”
房门轻轻关上，屋中恢复寂静，白烛燃烧的火苗被窗缝漏进来的夜风吹得晃动，伴随着一声呢喃般的低语。
“尹恬，你到底要做什么。”
天边破晓，黑夜褪去，深秋的的清晨已有薄雾。
远山拢在薄雾间，飞鸟隐隐约约穿行，山脚下是接连的房屋，缕缕青烟从屋顶烟囱升起，又揉散在薄雾中。
再远处，田埂野花齐放，三三两两扛着农具的汉子说说笑笑地路过，偶尔还能听见小孩儿嬉闹的欢笑声。
一只娇小的鸟儿从天边飞来，从嬉闹的孩童头顶飞过，一路直达山脚另一头的青砖小院。
夜十七接住飞来的小蜂鸟，从他腿上抽出纸条，展开一看，眉头微皱。
一旁的夜十八瞧见他反应走了过来，“怎么了？可是公子那边说了什么？”
“公子昨夜与拓跋烈动了手，这会儿还昏迷着，夜铭大人说让我们先照看白公子几日，也莫让他知晓公子受了伤。”
夜十八闻言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忧心忡忡，“我们俩能照顾好吗？”
他们是暗卫，接任务，杀人，探情报他们在行，让他们两个大老粗去做照顾人的细致活就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况且这位公子还是他家公子心头宝，若是磕了碰了他们不得提头去公子面前请罪？
夜十七摸摸小蜂鸟的头，将它放走了，说，“尽量吧，回头有什么事再找夜铭大人。”
两个大老粗不会做饭，夜十八便拿了些钱去村里找人煮一锅粥再炒些下饭小菜。
白芷便是在这时候被噩梦惊醒了。
被窝里冷得像冰坨子，汤婆子只剩下一丝余温，根本无法让他吸取温暖。
身上被噩梦惊出了一身冷汗，贴身的里衣有些湿，贴在身上又冰又难受。
天已经大亮，桌上那支白烛已经熄灭，只剩短短一截，藏在融化后厚重的、堆叠的、重新凝固的蜡油里。
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清凉的空气灌了进来，白芷撑着手臂坐起身，后背靠在床头，目光重新打量起这间屋子，和昨夜他醒来时没什么区别，尹恬还没有过来。
夜十八提着食盒和夜十七推门进来时，与靠在床头的白芷四目相对。
两人一顿，随即开口，“白公子。”
夜十八将食盒的粥和菜一一摆上桌，说道，“这些是刚出锅的粥和小菜，一会儿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欢您跟我说。”
夜十七手中端着一盆温水，盆边搭着一块崭新的布巾，“属下先服侍您洗漱。”
白芷没搭理两人，只看着门口问，“尹恬何时过来？”
夜十七和夜十八沉默一瞬，夜十七将木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说道，“今早公子传来消息，说是这几日还脱不开身，让属下转告您，再等他几日。”
白芷声音很冷，“他用什么给你们传的消息？”
夜十七一顿，不知白芷问这做什么，但也没有隐瞒，说道，“蜂鸟，是公子豢养的传信鸟。”
“传消息的纸条在哪里？”白芷那双浅淡的紫眸落在夜十七身上，轻飘飘的眼神却让夜十七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夜十八也看了过来，想起夜铭说的不能让白芷知道公子受伤的事，那纸条自然不能给白芷看。
“纸条在我们收到看过后就已经处理了。”夜十七在白芷冷冰冰的凝视中说道，“这是二公子曾立的规矩，除了夜铭大人和公子收到的消息部分需要整理收录，其他所有消息在看过之后都需要第一时间销毁。”
夜十七不算说谎，这的确是尹决明曾定的规矩，为了一些重要消息不会泄露，除了他和夜铭，其他任何人在收到蜂鸟传递的纸条，看过后都得第一时间销毁。
白芷不信夜十七两人的说辞，他要亲眼看到那纸条，确认是尹决明写的，可没想到这也看不了。
或许是离开尹决明太久，也或许是夜里没有他温暖的身体驱寒，白芷这会儿只觉浑身血肉都疼得厉害，这疼痛昨夜之前分明已经减轻了不少。
胸腔里那消失了几日的心魔似乎又隐隐有了爬出来的征兆，白芷此刻心烦意乱。
尹恬明明答应过他要天天陪着他的！他白日上朝上职忙得见不着人就算了，如今连夜里他都见不到了吗？
他个骗子！他分明答应过他的！他们就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相处，他怎么还能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陌生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将心底那股升腾的戾气压了下去，拽着被褥的手因为极力的控制而轻微颤栗着。
声音低哑，“这里是什么地方？”
夜十七又是一顿，昨夜来时，公子提醒过他们，若他不在，就不能告诉白芷他们身在何处。
“此处是公子寻来的一座小院，环境好，也安静，是最适合您调养身体……”
“出去！”白芷不等夜十七说完，突然厉声喝道。
他不想听这些，他只想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尹恬为何要将他独自一人关在这里，尹恬此刻又在何处？为何不来看他？
夜十七明显就是得了上面指示不肯告诉他真相，是尹恬，尹恬不让他知道。
白芷心情烦躁，像是有一锅烧开的沸水在心头沸腾，又疼又痒，似乎要将胸腔都烫穿了，烫裂了。
“尹恬，你把我关在这里，是要惩罚我吗？”
他按着难受到几乎碎裂的胸口，指尖抓进皮肉，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下走一下抓挠着胸前皮肉，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心中的灼烧炙烫。
“尹恬，你怎么能躲着我，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我可以把心都给你，求你别不要我。”
“尹恬，不要留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