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站于柳湘莲身前,笑着开口:“莲兄,今日倒是巧了。平日里想找你吃杯酒,都找不到你的影子,如今倒是没想到,我才刚一出府,就瞧见了莲兄。”
说着,贾琏表情一顿,不免做出打听的样子,小声道:“湘莲兄,如今京中动荡,这环哥儿更是忙的脚不沾地。这个紧要关头,你来将军府——可是环哥儿找你有要事要商量?”
这事儿已经做下决定,但柳湘莲并不想要说出口,奈何贾琏出自荣国公府,与贾环素来亲近,此事若是眼下推拒,不肯告诉,两边未免有些尴尬。
想着,柳湘莲便隐约透露了几句。
谁知道贾琏听到后,顿时就心生羡艳之情,转而便开口道:“湘莲兄,你当真是极好的运气。能有环三爷帮衬,谋求一个把总的位置。这把总驻守汛地,说来,倒是更加适合你。你初次上战场,让你冲锋陷阵,未免有失稳妥,如今这般想来,这决择竟是极好的。”
“倒是我————”
说到这里,贾琏便是微微叹了口气。
柳湘莲见状,不免有些疑惑,发问:“琏二哥,好端端的,你怎么叹气了?”
贾琏看着柳湘莲,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不免叹息一声:“湘莲兄,你是不知道,这一个正八品的把总,我便是想破脑袋,也没人替我安排。
若是年轻时,我没有妻子儿子,我便是豁出脸面,也要去找环哥儿,替我安排一个职位,好上战场厮杀一二。”
“只是如今,我已经成家,便是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要顾及身后妻儿。若是我一去不返,那我妻儿又当如何?”
想到贾府中如今李纨和贾兰的处境,贾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就这。
还是贾环平日里多有照拂的后果。
可是就算是贾环照拂,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及到,若是贾琏身死,依着贾赦的荒唐,邢夫人的漠视,王夫人的落井下石,只怕奶奶和衡哥儿,都形如槁木,府中无人能够帮衬了。
柳湘莲闻言,心中倒也复杂的很。
贾链虽然有的时候,还有些不着调,但是这话,他可以听出来,确实出自真心,并非妄言。
柳湘莲离开后,贾环今日,倒是又迎来一位“老朋友”。
这位老朋友不是旁人,正是九爷庆糖。
说起来,自从创建将军府后,庆上门的次数,倒是没有那么多。
一来是他乃皇子,轻易不上门拜访。
二来嘛,自然是因为贾环如今跟四爷等一派走得近,反观老九,跟着老八、老十混在一块儿,而老八对贾环多有招揽,贾环这厮却油滑,每每打着几个哈哈,便当作一笑而过。
时日久了,要说庆糖心中毫无芥蒂,怎么可能?
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更是京中被人捧着的财神爷,此番上门来,贾环心中也是在思量,庆所为究竟是何事。
谁知庆糖此番入内,脸上居然是一派喜气洋洋。
贾环见了,不免心中纳罕。
藏地出了那样的事儿,这庆之喜从何来?
想到这里,只听得庆笑着开口便道:“贾环,如今我上门来,是想要同你说一件事儿。此番藏地平乱,八哥麾下的秦铮委任先锋营大将。”
“此番前往藏地平乱,事情非同小可。秦铮虽然是先锋营大将,但毕竟少年将军,对于军中不甚熟悉。我想着,你出自荣国公府,宁荣两府的宁国公和荣国公乃是武勋起家,史老太君的娘家人保龄侯史鼐,更是任青海节度使,掌控地方驻军。”
“此番平乱,我是想要借贾环你的关系,同宁荣两府,商量一二。你我同为大干子民,更应为陛下分忧,此番平乱,应当众志成城,好让那策妄阿拉布坦,好生知道我大干的厉害!如今我大干虽然数十年来未曾起波澜,但是其中轻骑兵等,同样也是动若脱兔的存在。”
贾环不语,只是端起一杯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庆糖脸上笑容就愈发璨烂,居然主动站起身,将手搭在贾环的肩膀上,笑着开口就道:“环哥儿,这事儿若是成了,我也不会白白让你操劳。此番行军粮草调动,我也参与一部分。”
“你我相识一场,环哥儿,我明人不说暗话,这行军打仗的油水,可比你府上库房的锁头还松快!单说粮草采买这一项,户部拨十万两银子,沿途州县漂没”火耗”两成,剩下的嘿嘿,掺些陈米沙土,横竖饿不死那些丘八便是。”
“更莫说那些军械铠甲,不说象是什么锈刀,擦层油充新货,烂甲刷遍漆报精良,倒手就是翻倍的利!这事儿就算咱们不做的那么过分。但是那些藏战后缴获——金佛唐卡、
说这话的时候,庆糖还眯着眼睛捻手指,活脱脱就是一个钱串子的样子。
贾环低头,浅酌了一口茶水,眼神却是微微冷了下来。
见贾环不说话,只是低头吃茶,庆糖还以为他这是心动了,于是便又扭过身,自顾自地坐下,转身便笑着品起这里的茶水来。
一边尝了,他一边摇头就道:“环哥儿,你这龙井虽好,到底比不上父皇那边的雨前贡品龙井。且此时喝,未免过了时节。我这里倒是给你留了一份武夷山那几株老茶树。”
“你可要知道,统共就出了三斤大红袍,连父皇那儿都只得了半斤!这茶啊,采的是三叶抱一芽的顶嫩青。这滋味儿——那叫一个香!”
话语落下,贾环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瞧着不那么真切,只是开口:“茶,我谢过九爷,但还是不吃了。”
老九脸色一变,凝眸就朝贾环看去。
就见贾环淡声开口:“九爷,这钱财再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事情轻重缓急,九爷可要分清楚。银钱这事儿,以九爷的手腕,什么时候赚不回来?何苦偏要在这个上面动手脚?九爷可是想好了,若是陛下知道了,天子煌煌威仪,龙威浩荡,九爷——又是否能够承受呢?”
庆糖闻言,神色颇有些惊疑不定。
先前八哥让他使力的时候,可没有说过这些话。
只是——这兵马粮草贪墨一事,这不是开朝以来,素有的风气吗?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便是父皇也是这般认为。
只不过是因为父皇年纪大了,对于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这种事情,才多了起来。
可是,早不抓,晚不抓,父皇当真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抓吗?
庆糖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只是他嘴上还强撑着,在那嘴硬:“这种小事,怎会惊动父皇?环哥儿你怕是不知晓,这次去藏地平乱,先锋营还有秦铮在。秦铮乃是我八哥摩下的少年英才,身负神力,说起来,怕是比你也丝毫不逊色。此番争夺先锋营大将之职,秦铮力压大哥麾下的将领,就是父皇都对他寄予众望,只等着秦铮立下功劳,到时候便又是一番可塑之才。”
对于庆糖暗暗拿贾环,同这位秦铮相较量的说法,贾环笑了笑,表情似乎很是真诚,看起来完美无瑕,无懈可击:“哦?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祝秦将军凯旋而归了。”
庆糖一哽。
这贾环——难不成就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意思吗?
贾环确实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眼下更关注的,是庆糖话中另外的一些细节。
秦铮——力压大皇子手下的将领,才夺得了这个先锋营大将之职?
就是不知道,眼下大皇子庆禔心中,又是如何思虑了。
大皇子府中。
此刻。
就象是贾环心中揣测的一样,眼下的庆禔,着实有一些恼怒,甚至不顾书房内还有旁人在,就猛地将茶盏掼在案上,指节捏得发白:“老八倒是好手段,连先锋营的差事都敢伸手来抢!那秦铮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仗着在兵部衙门背过几本兵书,就敢顶着祖宗馀荫的名头招摇过市!”
语罢,庆禔便又是冷哼一声:“当年本王在西北真刀真枪厮杀时,他还在拿着兵书摇头晃脑做那书呆子!还说什么力压众将?分明是老八在御前搬弄唇舌!秦铮那点花拳绣腿,连我摩下老卒的刀鞘都摸不着。”
此话一出,庆禔书房中不少将领的脸上,也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大爷虽然脾气急,但是对待手下人却是没的说。
尤其是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更是有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候。
所以才某些时候,彼此之间,反倒是更加熟悉。
这不,现在就有一个此行也要一同去藏地平乱的将领,就拍案而起,眉峰紧锁:“让秦铮这等未经战阵的毛头小子统领先锋营?八爷他们莫不是把打仗当成了儿戏!
藏地地势险恶,那策妄带领的准噶尔凶悍如狼,岂是纸上谈兵就能应付的?”
旁边又一个大腹便便的将领开口道:“那秦铮不过仗着几分蛮力,在京城里博了个少年英才的虚名。可战场不是校场,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是全军复没的下场!八爷他们坐在高堂之上,哪里知道雪域高原的厉害?”
说到这里,似乎也点醒了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老大,这会儿庆禔目光沉凝,停下了踱步的举动,转而眼神如刀子一般:“先锋营乃全军锋刃,关系万千将士性命。让个心浮气躁的小子带队——老八若是执意如此,吕东,你记得在沿途设立粮站,叫兄弟们警醒着些,莫要被人拖累了。”
“藏地到底天高皇帝远,如今消息传来,只怕那里局势又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动荡。
其中还要经过青海进入藏地——万事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眼看气氛沉凝,那吕东自知说错了话,摸了摸后脑勺,反倒是安慰起庆禔来:“主子爷,您且宽心,事情还没有坏到如今您想的地步,都是臣多嘴了。听说贾环府上那些英吉利匠人,近日改良了燧发枪,说是专为雪域苦寒之地所制。纵使藏地风雪侵肌,火绳难燃,这新式火枪照样能击发如雷。听说那英吉利匠人,似乎叫什么——白谨言?”
这事儿吕东知晓,庆禔自然也知晓。
只是——
他虽然知晓,但还是不免感慨,燧发枪、雷汞底火——
这往来的外邦人那么多,偏生这般能人就让贾环遇到了,这贾环的运气,还真叫人羡慕啊。
只是,运气好,也只能占一半。
就象是这次,虽说藏地平乱此行危险,但危险与机遇并存,贾环留守京城,瞧着倒不符合少年人的心性,只是以庆禔的性格,不免感觉惋惜。
虽说此举稳妥,但举荐白谨言之功劳,哪里有亲自前线纵横弛骋,取敌人首级那般痛快,功劳来的那般直接?
要说在这段时间内,被不少人嘀咕的白谨言,嘀咕归嘀咕,但实实在在的,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只是在这段时间内,白谨言谁也没找,等到出门后,他第一个找的——却是贾环。
此刻。
贾环的将军府内。
白谨言站在贾环面前,行了一个大干朝内的礼节,这礼节同英吉利的不一般,但他眼下做起来,却极其顺手。
行完礼后,白谨言便缓缓开口道:“若非贾大人执意在御前呈递火器图纸时保留我的署名,此刻我恐怕仍在庄子里终日与铁屑为伴。”
“我只是一个被故国放逐的落魄贵族,用大干的话来说,不过是丧家之犬。贾大人之恩,对于我来说,如同再造之恩。”
“这份恩情,我白谨言没齿难忘。”
贾环看向白谨言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感慨和欣慰,只是话到了嘴边,他却笑着开口:“这下子,你不怕我吞没你的功劳了?白大人如今吃饭,可算是能安心了。我在城郊养了白大人那么多天,白大人还是如此消瘦,一来是过于辛劳,二来嘛——可见也是忧思过重了。”
此话一出,白谨言又羞又愧,心中打着草稿,想着如何开口才是。